風途郡,
天璣閣中軍營帳特意避開百姓田地,扎營在一處地勢相對平緩的平原上,游騎兵以伍為單位,在營帳周邊區域游視巡邏,以防突襲。
雖已是夜里子時,但李隸卻仍是毫無睡意,孤單一人坐在大帳中的熊皮座上,身上只搭著一件毛裘,帳外,有天賜府十名頂尖高手護衛,飛鳥難近。
他眼神直愣愣的看著掀帳而入的女兒,臉上總算是擠出一抹笑容,笑道:
“央兒過來,坐在爹爹身邊。”
李央也不言語,就這么徑直走過來,坐在自己父親身邊,又為他重新捂好毛裘,神情關切道:
“父王,你這幾天晚上總是不肯休息,就這么一直坐在大帳中也不是個辦法,山南道雖說現在有贏貞親自坐鎮,但他們魔教中人多是未經戰陣的江湖人士,對上我們毫無勝算可言,你就算擔心,也不該不休息啊?”
李隸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她。
他一代梟雄,即使未反之前,在世人眼中,也是各大藩王之中聲名最盛者,在晉王李兗即位之前,他一直都被當做是繼承大統的最佳人選,很多時候他都在想,如果真的是自己做了皇帝,秦王李亨和孔淵還有膽子造反嗎?
哈哈可惜沒有如果。
他不恨自己的四哥李兗,不恨六弟李亨,甚至對孔淵,都不怎么恨的起來,他心中最恨之人,便是自己的父皇,人皇李元乾。
恨他為什么不肯給自己的一個機會?我李隸比起其他人,有何處不如?
太子李靖仁厚,威望之高在眾皇子之中不做第二人想,二皇子李瞻常年戍守北疆,秦廣曾為其副將,穩坐軍方第一把交椅。三皇子李貞文武兼修,文能治國,武可安天下,若他三人有一人在世,他李隸絕不會生出造反奪嫡之心,
可是如今,無論哪個方面都遠遠不如自己的李兗坐上了皇帝寶座,別說他李隸了,就連一向只愛琴棋書畫的老六李亨,都坐不住了,可知他李兗如何的不能服眾。
想到此處,李隸長長的嘆了口氣,眼神溫柔的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女兒,摸著她的腦袋笑道:
“父王在等一個人,算算時間,她應該就快到了。”
李央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父王,好奇道:
“那人是誰?是敵是友?”
李隸笑道:
“非敵非友,是父王的一個親人。”
李央沉默片刻,啞然道:
“是太平姑姑吧?”
李隸哈哈一笑,欣慰道:
“眾多兒女之中,央兒最是聰慧,堅兒最是能忍,你倆也最像我,”
李央撒嬌般的吐了吐舌頭,
“她來找父王做什么?難道真的是勸你收手?這不符合常理啊,她要真的有這樣的心思,早該來了,何必在這種時候充當救苦救難的菩薩?”
“掌嘴!”大帳外,一道悅耳靈動的聲音響起,
直到此刻,那些高手護衛才反應過來,正欲動手,被李隸一聲喝退。
“退下!這是本王的朋友。”
這些護衛無一不是宗師級的頂尖人物,被人這樣大大方方的來到大帳之外,臉上頓覺無光,但既是主上熟人,卻也不敢再攔阻。
李晴雪進入大帳,直接便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看向李隸道:
“我什么時候成了你朋友了?”
李隸笑呵呵的看著自己這位妹子,反問道:
“難道你愿意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平公主李晴雪來找我李隸了?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李晴雪聽懂他所說意思,笑著點了點頭,轉而看向李央,說道:
“還不掌嘴?”
李央聳了聳了肩,從自己父王座位上走下來,重重一巴掌扇在自己嘴巴上,聲音清脆,
“央兒向姑姑請罪,請姑姑大人大量,饒恕央兒。”
李晴雪論年齡,只比李央大兩歲,論輩分卻是一個天一個地,
李央心里也很清楚,眼前這位,不是她一個郡主可以得罪的起的,放眼整個大周皇家,也沒人可以得罪得起。
李隸并不覺得太平讓自己女兒掌嘴有任何不妥,侄女私下編排自己姑姑被抓現行,那是她運氣不好,卻不是不該掌嘴。
只聽他淡淡道:
“太平此番來見我,一定有什么事情想讓我去做吧,說吧,自家人,不必藏著掖著。”
李晴雪抬頭望著帳篷頂處,悠悠然開口道:
“無論何時,你都是我五哥,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
李隸聞言,心中一動,臉上神情忽的黯然下去,
“既然你還認我這個五哥,就不要為難我了。”
李晴雪道:
“我不否認,如今咱們李家這個位置,五哥來坐是最合適不過,可是事已至此,兄弟相殘只會讓我大周天下越來越亂,你這一起兵,天璣閣便大舉出關,此刻已是占據山東道,兵壓江南,長此下去,半個大周將不再姓李,這就是你想看到的?”
李隸聞言冷笑道:
“這就是你今天來的目的吧?勸我撤軍?然后撤藩?最后再將我押送長安,名為軟禁,實則早就給我準備好了替身,太平,這些個手段咱們都見的太多了,不必在你五哥面前顯弄,天下一直傳言,唯有你李晴雪可以阻止列王紛爭,我一直在等,我想要看看你會拿什么說服我,呵呵,今日見到,你也太讓五哥失望了。”
李晴雪微微一笑,直視對方,說道:
“魔教因贏貞恢復,已然有逐鹿天下之心,只要除掉以孔淵為首的魔門一派,魔門一統,你絕得對誰有好處?葉玄出關,山東道俯首稱臣,葉充自立燕王舉兵南下,三足鼎立,變成了三分天下,你覺得對誰有好處?”
李隸猛然起身,暴怒道:
“只要本王順利進駐長安,將北疆、西域大軍盡收麾下,豈能容得了魔門和天璣閣造次,”
李晴雪淡淡道:
“秦廣會服你?還是陳亭、寧牧會服你?六哥只怕也不服你,至于那孔淵,更不會服你,你心里很清楚,如果給你時間,我相信你會將這一切做好,但現在沒有時間了。”
李隸此刻已是怒不可遏,長袖一揮,背轉過身去,冷冷道:
“你也永遠都是我的小妹,這一點誰也改變不了,但是我李隸此生,不想再見到你了。”
李晴雪沉默半晌后,緩緩起身,朝著李隸的背影說道:
“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女,父皇對你們的疼愛,比起對我,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惜你們是兒子,他無法在你們面前表露出來,他的那些話,也只能說給我一個人聽,我知道你們永遠也不會懂,正如你們對自己兒子嚴厲是為他好,可他未必會這么想,
父皇將李家這件燙手的事情留給我,我便一定要為他辦到,四哥的兒子里沒有一個堪當大用的,不足以繼承大寶,而你的長子李堅,繼承了你的城府和狠辣,卻又沒有失掉那份仁厚之心,難能可貴,和光同塵的下一任主人,就是他。”
李隸聞言虎軀劇震,猛的轉過身來,不能置信的看向李晴雪,
就連李央也是驚訝的合不攏嘴,
和光同塵,國之重器,唯有皇帝可執之。
李隸肅然道:
“你若能說服老四,讓堅兒為下任國君,我即刻退兵。”
李晴雪展顏一笑:
“四哥可比你明理多了,天下六大閥門尚且無一內亂,我李家卻紛爭至此,我還是那句話,一家人,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