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六月十五日,在皇宮里躺了兩個月的漢靈帝終于要入陵了。
天子出殯,三軍相隨。浩浩蕩蕩的出殯隊伍由數千兵馬護送,騎步車三軍俱全,目標則是位于雒陽西北部,距內城二十里的文陵。
漢代對于喪葬極其重視,其相信“靈魂不滅”,死者有靈,信奉儒家孝道,以喪顯孝,以厚葬為榮。
尤其是東漢,光武帝劉秀更是重視喪葬習俗,將天子陵廟遷入陵園內,在陵園前筑起大殿,以彰顯天子權威。
是以天子喪葬極其奢靡,每年貢賦的三分之一要被用來修建皇陵,皇陵宏大豪華,陪葬的珍奇異寶更是數不勝數。
以靈帝的文陵為例,帝王世紀曰:山方三百步,高十二丈。極目遠眺,數十里外便可見文陵之雄偉。
李澈遠望這奢華的陵寢,不由得嘆了口氣。后世的文陵經過兩千年的風吹雨打和戰火洗禮,再加上盜墓賊頻頻光顧,外觀上只剩陵墓主體的小山包。
而如今的文陵,陵園、陵廟、大殿俱全,真仿佛一座冥界殿堂一般。
再看看身邊的劉備,李澈的思緒更復雜了。劉備的惠陵周長一百八十米,高不過十二米,比起文陵來說遠遠不如。
而到了后世,這高大的文陵被盜墓賊破壞的已不成形狀,惠陵卻長存一千七百八十年,千余年香火不斷,未有被盜的記錄。
想來一是因為左近的武侯祠,二便是隨著時間推移,民間越來越興盛的對劉備與諸葛亮的崇拜。時間和人心,終究還是能明晰善惡的。
劉備倒是沒有李澈那么多感慨,他終究是這個時代的人,受儒家思想影響很深,對于帝王厚葬并沒有什么太大非議。
心中雖然隱隱有些不滿靈帝如此鋪張,但為人臣,有些話終究不能痛快的說出來。
只能長嘆一聲,問道:“明遠,大將軍即將下令行動,我們來這里作甚?”
這里是雒陽北城墻,李澈清早便帶著劉備等人至此,還帶上了府里的全部人手。
劉備雖然滿腹疑惑,但見李澈如此堅定,又聽他說已經得到了何進準許,他也就隨李澈的意了。
“只是心里頗有些不安,總覺得十常侍應該還有后手。”李澈喃喃道。
劉備也皺起眉頭,輕聲道:“大將軍已經嚴令丁都尉把守孟津與小平津,董卓不可能無聲無息的突破黃河。總不至于宦官還有一票人馬吧?”
確實,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天子與太后都出宮了,宦官已經失去了手里的依仗。而宦官的名聲早已經臭不可聞,除了野心勃勃的董卓,又有哪路兵馬會愿意幫他們?
“十常侍真的不像坐以待斃之人,郭勝能知道張讓聯系董卓已經是很不可思議了。而且玄德公不覺得我們這段時間太順利了嗎?”
劉備臉色一變,確實,看似一步步抽絲剝繭的解決了問題,但真的太順利了,十常侍除了一句威脅之語,再無任何反擊,兔子急了還咬人,十二個大宦官何以如此綿軟?
關羽等人也是紛紛皺眉,苦思冥想。
李澈細細回憶對歷史的記憶,按照原本的歷史線,十常侍應該是在八月發動政變,而且屬于迫不得已的倉促發動。
因為四個月沒進皇宮的何進突然進宮了,驚的十常侍方寸大亂,又覺得何屠夫的性命實在太誘人,因而順手就砍了何屠夫。
他們也沒有任何后手,只是想著殺了何屠夫就能讓誅宦集團作鳥獸散。可惜低估了袁紹等人。
何進授予了袁紹假節的權限,因而袁紹有專命擊斷之權,直接以為何進報仇的名義殺進了皇宮,十常侍倉促之下只能帶著太后和天子跑路。
如今何進安然無恙,斷不會獨身進宮,十常侍又能有什么翻盤的機會?
時間一點點流逝,送殯的隊伍已經快要到文陵了,天上的太陽也開始西斜。回首望去,城內也開始燃起烽煙,似乎大局已定。
正當李澈懷疑自己是否杞人憂天的時候,衣冠不整的荀攸奔上了城墻,嘶啞的聲音遠遠傳來:
“十常侍不在宮里!”
幾人臉色大變。
……
王度記曰:天子駕六。御輦由六匹無一絲雜色的駿馬牽引,簾幕遮掩住了天子的身形,在隊伍中間緩緩移動。
看似一片祥和,莊重肅穆,護衛的兵士卻絲毫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
御輦內除了劉辯,還有兩人,一人是身著小黃門服飾的孩童,看起來最多不過十歲。而另一人卻是十常侍之首的張讓。
劉辯卻沒有絲毫奇怪,掩面啜泣道:“今次一別,不知何日方能再見。張常侍,務必要保護好阿協。”
石破天驚之語,那小黃門竟然是漢靈帝劉宏親子,劉辯之弟,渤海王劉協。本該幽居宮內的劉協卻不知為何會出現在出殯隊伍里,更是上了劉辯的御輦。
張讓也啜低聲泣道:“老臣今后再難與陛下相見,今次一別恐為永訣。老臣泣血一語,望陛下圣壽無疆、福壽安康。”
劉協強自按捺淚水,小手緊緊抓著劉辯的龍袍,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阿協,好好聽張常侍的話,且再忍耐數年,待皇兄親政就是你我再見之日。必不會讓你永不見天日的。”
劉協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扎在劉辯的皇袍上,捂住嘴巴以免哭出了聲。
“諸位常侍可都已逃出?”劉辯壓下悲傷,強自鎮定的詢問張讓。
“多賴陛下洪福,趙常侍他們都逃出來了,只待時機一至,便可遠走高飛。”
劉辯卻又神情黯然,低聲道:“朕知道大將軍他們才是對的,應該殺掉諸位常侍,給天下一個交代。
可朕做不到,從小便是諸位常侍陪著朕長大,父皇對朕多有厭惡,也都是諸位常侍斡旋,朕方才能安然長大。朕可能真的不是一個好皇帝。”
張讓一時啞然,依著他的性子,本該趁此機會再給何進他們上上眼藥,但看看劉辯的樣子,還是嘆了口氣,誠心道:
“老臣侍奉了三位天子,耳濡目染之下倒也有些許心得,依老臣之見,陛下若想中興,可效法桓帝,卻不可效法先帝。除去些士人倒是無事,總有人做官,如那袁氏楊氏。但是若真的不遵所有士人規矩,這天下必然是會亂的。
陛下可多提拔一些非大世家的臣子,要打壓袁氏與楊氏。還有便是,賣官鬻爵做不得了。”
說到最后,張讓都有些面色古怪。天地良心,靈帝養成的這些惡習確實多賴他們和董后,但靈帝完全可以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后來的一些法子簡直讓十常侍都目瞪口呆,靈帝并非昏庸之人,其聰慧遠超常人,當這份聰慧盡數用在了搜刮財物上時,真的無人可及。
“朕會謹記張常侍之言,望好自珍重。還有,張常侍家中有姨母在,當是無妨,可趙常侍他們該怎么辦?”劉辯鄭重點了點頭,隨即疑惑地問道。
“月前便已將一條血脈送出,至于其他人……總是會有所犧牲的。”
張讓的聲音仿佛九幽寒風一般,讓劉辯與劉協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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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靈帝出殯,十常侍挾持天子,潛行出城。澈有所覺,與昭烈、關張等追索盤查。
——季漢書·列傳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