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即便劉紀不來,李澈也肯定是要及時收手的。
他們有能力把趙國各族犁上一遍,但犁完之后,趙國基本也就廢掉了,也會招致天下世家大族的反感。
敲打這些地方土霸王,也是因為他們太過得寸進尺,妄圖對抗縣衙。
雖然按照李澈的估計,至少有八成可能,這些大族會低頭,但真到了他們低頭的時候,李澈還是暗舒了口氣。
不過架子還是要拿捏下的,趁此機會定下主從關系,也省得他們后面再搞幺蛾子出來。
李澈端起水抿了一口,淡淡的道:“子理言重了,各大族盤踞邯鄲百年,根深蒂固,百姓無不仰其鼻息,僅僅三言兩語,便能讓如牛馬一般的奴隸放棄做人的機會,這般能為,何須本侯手下留情?”
“縣君心中有怨,下吏自然理解,但縣君可曾細想過,為何三言兩語之下,奴隸們便對縣衙充滿了恐懼?難道真是我等族人會使妖法邪術?”
“根源在哪不重要,子理也無需為自家族人開脫。他們對縣衙陰奉陽違,撕毀我等之間的默契,可是事實?”
根子自然在大漢朝幾十年如一日的持續作死,公信力這東西毀起來容易,建起來卻難。收了幾十年各種名目的苛捐雜稅,突然來個人告訴你不收了,換誰也難以置信。
若非利益動人心,兩百畝土地太過誘人,李澈也沒法讓奴隸和佃農人心浮動。
可根源在哪是一回事,劉氏等族趁著這空子搞事情又是一回事,見劉紀試圖混淆兩者,李澈的語氣中難免帶上了一絲不滿。
劉紀不慌不忙的道:“下吏自不是為了族人開脫,而是為縣君謀。往昔朝廷因國事艱難,故屢加雜稅,加之前些任的相君與縣君急功近利了些,是以讓邯鄲民眾對縣衙有了些誤解。
如今縣君與相君意欲正本清源,我等自是不勝歡欣。吾族在邯鄲長居百余年,在邯鄲父老中也算有幾分聲名,正可宣揚縣君仁德、相君大義,使民眾摒棄往昔偏見,不知縣君意下如何?”
一席話語讓李澈面色古怪,往昔還沒有發覺,這劉紀還真是會說話,明明是惡心到極致的腐敗爛政導致的現狀,在他口中卻仿佛只是一些小誤,真真是能把死人說活了的能耐。
但他的提議卻是正中李澈下懷,有本地地頭蛇作保,縣衙重樹公信力的行動也會事半功倍,在這個爭分奪秒的時刻毫無疑問是很重要的。
李澈瞇了瞇眼,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若要本侯收手也可以,各家佃農除了留下必要耕地的以外,其余的盡數交出來。”
劉紀面色大變,驚呼道:“縣君,如此太過了!若黑山賊卷土重來,我等又要如何御敵?”
佃農本是依附于地主的農戶階層,他們沒有自己的土地,而是為地主耕地,從收獲中獲取一定比例的報酬,其地位較之奴隸要高上一層。
對于這些大族來說,多余的佃農卻又有另一個作用,那就是族兵。
李澈譏笑道:“此前有這些兵,你們御敵了嗎?”
劉紀吶吶道:“那是……是劉三刀太過兇悍了!黑山賊多勢眾,劉三刀又是出了名的悍將,我等自然不敢抵抗。”
“黑山賊若卷土重來,自然比起之前更加勢大,爾等不敢抵抗劉三刀,難道就敢抵抗于毒、左大目、郭大賢這些人?甚至褚飛燕本人都有可能前來,爾等到時候恐怕第一件事是繳械投降吧?”
“這不一樣……”
“有何不同?”李澈打斷劉紀的辯駁,淡然道:
“保境安民本是官府之職責,此前官府無能為力,故而予爾等自衛之權。如今既然相君與本侯來了,爾等自不需擔憂,若我等能抵抗,自然用不到私兵。若我等抵抗不了,就憑那像民多過像兵的私兵,又有何用?”
劉紀有口難言,理雖說確實如此,但事情卻不是這么簡單,將私兵盡數交出,便有如將生死操諸人手。
雖然他們這些小地方的小豪強也是近些年才體會到有私兵的感覺,但這種感覺確實讓人欲罷不能。
“既然無法御敵,那爾等留著私兵又有何用?憑白耗費錢糧,智者所不取。還是說另有他意。”說到最后,李澈意味深長的望著劉紀,身子微微前傾,手指輕輕的敲著案幾。
如今是深秋,劉紀卻仿佛處在三九天里,還被一盆冰水潑了個透心涼。他大聲道:“我等絕無他意,還請縣君明鑒。此事干系重大,下吏實在無法決定,懇請縣君寬沿些時日,下吏回府稟報祖父后再向縣君回報。”
李澈忽的笑道:“玩笑話,玩笑話,子理勿憂。宣傳的人今日便會盡數撤回,只希望邯鄲的各位勿要再阻撓奴隸歸民。”
劉紀卻絲毫不敢把方才的話語當做玩笑,他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嘆氣道:“下吏只是一介晚輩,年歲尚輕,在族中也無甚話語權,更遑論整個邯鄲,縣君卻與下吏論此大事,實在令人驚
恐。”
李澈笑道:“子理過于妄自菲薄了,有志不在年高,縱是晚輩,只要胸有大志,腹有良謀,如何不能謀大事啊?
本侯去年方才加冠,荀公達年歲與子理相差仿佛,照樣在大將軍帳下有一席之地。依本侯觀之,子理足堪為邯鄲之代表。”
劉紀深深一揖道:“縣君與荀長史都是天下聞名的人物,下吏如何能比?今日之事下吏會盡數回稟祖父,明日再與縣君一個答復。
至于奴隸歸民之事,還請縣君放心,絕無人敢再行阻攔。”
“那本侯就靜候佳音了,相信子理不會讓本侯失望的。”
看著劉紀的背影消失,李澈噠噠的敲著案幾,自言自語道:“漫天起價,坐地還錢,我已經出價了,倒要看看爾等怎么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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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欲盡去豪族家兵,或曰:“此易罪巨室。”
澈哂曰:“兵者,國之重器,安能輕授于民?所謂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予豪族家兵,恰如予販夫利器,壯其殺心矣。”
——《九州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