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盧植的前鋒已經到了洹水之畔,也就是魏郡與河內郡的交界處,距離鄴城不過數十里,在漢軍兵鋒之下,鄴城的大族無不惴惴不安,惶恐以求自保,也唯有魏成,由于和于毒牽連太深,不得不為他出謀劃策。
是以于毒很有自信的來尋魏成,而沒有去找其他人,因為只有魏成與他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他死了,魏成絕對好不了。
但見魏成這般模樣,于毒也是有些惶恐了,魏成理應不會藏私,既然他如此為難,那說明這事真的難辦。
若是有選擇的情況下,于毒是萬萬不想與漢軍精銳打野戰的,當年朱儁憑家兵便給了他們迎頭痛擊,如今換成盧植帶著漢軍精銳,于毒覺得與其考慮怎么打贏,不如考慮給哪邊當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于毒越發焦躁了,終于,在心里最后那根弦崩斷之前,魏成睜開了眼睛,嘆道:“戰不能戰,那唯有求和了。”
于毒一臉不可置信的道:“求和?先不說求和之后漢軍宰割老子,單說漢軍離開后,老子要怎么在冀州的兄弟們面前抬起頭?”
“盧子干走了后,你的那些兄弟還能剩多少?”
幽幽的話語,頓時讓于毒一怔,黑山群寇中如他一般的人其實是少數,大部分還是莽夫一流的人物。
他們面對盧植恐怕會直接硬碰硬,但于毒想不出他們有什么勝利的可能,就算是把張燕拉出來,單對單也不可能正面擊潰漢軍。
等到盧植掃平冀州,恐怕冀州真沒幾個黑山兄弟了,那自然是不用擔心風評。
“漢軍提出苛刻要求怎么辦?”
“那時再想辦法便是。”
“若漢軍假作答應,轉手背信棄義插老子一刀,怎么辦?”
“難道漢軍答應了,于帥就不會戒備了?有什么區別嗎?”
一問一答,于毒隱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但又想不出來,腦袋疼得厲害,他甩甩頭,又問道:“如你所說,老子不會相信漢軍,那憑什么漢軍能相信老子?他們就不怕老子從背后捅他們一刀?”
“所以老夫以為,于帥需要給一些誠意。”
“誠意?”于毒嗤笑一聲道:“漢軍想要的無非是平難中郎將的人頭,老子可沒那本事。”
“盧子干自不會提出如此荒謬的要求,依老夫之見,于帥不如斬兩位‘監軍’,這些‘監軍’的性命可以說一直是握在于帥手里的吧?”
于毒聞言頓時眼前一亮,張燕作為黑山共主,自然是有些特權的,例如往各家的勢力中指派監軍,代表了張燕與他們有主從關系。
弱一些的勢力,那是把監軍供起來的,以便于更好的跪舔張燕。如于毒這般強大卻又和張燕關系較好的勢力,監軍也還算美差,雖然沒有權力,但不用提著腦袋出去搶劫,只需要在窩里當泥塑木雕就行。
但這些監軍毫無疑問,其性命掌握在各大渠帥手里,他們也清楚自己的使命,那就是用性命來通報張燕,那一路渠帥有了異心。
于毒那的監軍平日里對于毒很是尊敬,于毒也很滿意他們的識相,但到這關頭了,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
“殺了監軍,那就是表明了于帥與張燕決裂,再有老夫等人作保,盧子干自然能安心接下于帥的降書。”
魏成的聲音仿佛九幽煉獄中的幽魂,刺的于毒一個激靈,雖然心中大動,但面上還是為難的道:“這不好吧?張大帥一直待我不薄,這兩人平日里也很識相,擅自殺了,也會讓軍心不穩啊。”
魏成笑了笑,從袖子里摸出一張紙遞了出去,笑道:“于帥不如看看這個?”
于毒疑惑的接過了紙,展開一看,頓時勃然大怒:“狗日的兔崽子,想造反?”
魏成幽幽一笑,那紙上記載的是張燕給監軍的密令,要求他們在事不可為時阻止于毒投降,必要時接管于毒的勢力進行撤退,與張燕合流。
當然,或許是出于顧慮于毒聲望太高,又或許是因為張燕真的顧念舊情,紙上特別聲明了不能傷到于毒性命。
這信自然是真的,那兩位監軍在鄴城內獲取消息的渠道早八百年就被魏成給摸得一清二楚,在鄴城,魏氏的掌控力還是很強的。
“于帥,所謂仁義自然是相對的。在我們讀書人這里有句話: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張大帥如此對您,您繼續忠心,那可就是愚忠了。更別提那兩位監軍,表面上對您恭恭敬敬,看來背地里……”
魏成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白,于毒臉色愈發難看了。他認得出這是楊鳳的筆跡,但印卻是張燕的印,還有黑山特色的暗號確定真假,說明張燕確實做好了吞并他的準備。
“他不仁,就別怪老子不義!老魏,這事明天我給你答復,告辭!”
理了理衣服,于毒大踏步的走出了書房,重重的扣上了門。
約莫過了半刻鐘,魏成打開房門道:“老夫要小憩一會兒,任何人都不得打擾。”院外的侍女恭敬的應是。
回到書房的魏成卻是推開了書柜,露出了柜子后面的密室。
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靜靜的坐在主座,翻閱著手中的書冊,魏成進來也不抬頭,只是輕聲道:“事情處理好了?”
“回稟盧中郎將,已經成功挑起了于毒對張燕的怒火,想來不會出什么差錯了。”
魏成恭敬的低頭垂手,只因為這老者便是征討冀州的漢軍統帥,海內大儒,中郎將盧植。
若只是個普通中郎將,魏成自然不怎么在乎,他也是兩千石致仕的官場老人,只是盧植假節鉞征伐,卻又是不同。
再者魏成著實佩服這位與他年歲相仿的中郎將,帶了兩名隨從便踏入了鄴城,反手制住了刺史韓馥,徹底掌控了鄴城的軍政。
此前魏成還真沒騙于毒,他確實不需要擔心韓馥,因為這位韓方伯面對節鉞直接癱了,悉數交出了權力,如今只是一個空架子。
“甚好,如前約,老夫不會追究魏氏的責任,你也要明白該做什么。”
魏成滿臉苦澀,若非形勢比人強,他也不會向盧植低頭。但漢軍和黑山孰強孰弱,三歲小兒都清楚。
雖然當年勾連黑山的時候便想過這一日,但事到臨頭卻又有不同的感受。
“此事一畢,草民自會死于賊手,族中奴隸也會悉數放歸自由,并拿出七成田地分于奴隸……”
“呵,莫要這般姿態,爾等做事之前,應該已經想過今日。就算交出七成土地,魏氏借黑山賊而攥取的利益也仍然有不少,汝為家族而死,這是當年便想過的吧?
老夫之所以沒有趕盡殺絕,一則畢竟魏氏是魏郡大族,大戰將起,誅之人心不穩;二則終究是朝廷剿匪不力,才讓你們有了從賊之念,這種事治不完;三便是你還有些用,能少損些將士性命、百姓物力,也算是廢物利用了。”
盧植的話很不客氣,但魏成沒法反駁,只能是低頭道:“多謝朝廷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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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討黑山,軍至洹水,聞鄴城宗族多有從賊,乃孤身入鄴。刺史韓馥,庸人也,植奪其權,懾鄴城大族,以詐于毒。
——《英雄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