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攸,字子遠,南陽名士,與袁紹素來交好,關系匪淺。
至于關系有多深……許攸曾經與冀州刺史王芬一起謀廢靈帝,事敗后亡命逃竄,最終被袁紹收留。頂著被天下人物議的危險,袁本初一力庇護了許攸,以為謀主,足可見二人關系非同尋常。
而當許攸一臉肅然的提出要殺雞儆猴時,那名幕僚臉色頓時變的煞白,兩股戰戰,哆哆嗦嗦,想跪下求饒,一時卻又不明白自己到底錯在哪。
逄紀等人都有些無語,很明顯許攸是在借機發泄。袁紹深深看了眼許攸,嘆道:“子遠,莫要胡鬧,陳先生也只是提出自己所想。這政事堂內,大家盡可暢所欲言,不可因言定罪。”
那陳先生頓時反應了過來,連忙請罪道:“明公知我,我對明公素來忠心耿耿,絕無半點異心啊。”
“呵!”許攸搖搖頭,懶洋洋的坐回自己位置上,渾無半點禮儀。
袁紹也不見責,只是對眾人溫言解釋道:“劉寵非比旁人,他是宗室藩王,也是天子借以制衡本官的人。若以刺殺誅之,難免會讓天下人懷疑本官別有用心。
更何況劉寵在陳國頗有名望,吾等行事也需得小心安撫百姓才是。”
不管心里贊不贊同這番話,眾人還是齊聲道:“明公英明。”
待這小風波過去,荀諶撫須道:“正如明公所言,陳王乃近支宗室,非比尋常官吏一般。孫文臺不過吏民之后,又豈能與諸侯王相提并論?殺一劉寵容易,堵住天下洶洶物議太難。
若我等真的以陰私之法刺殺陳王,恐怕曹兗州與那位衛將軍做夢都會笑醒。”
劉寵乃是東漢明帝劉莊第二子陳敬王劉羨之后,屬于東漢近支宗室,若論起血緣關系,劉寵與光武之間的血緣親近程度未必比不上如今的兩位天子。
畢竟靈帝也是以外藩入繼大統,血緣上只是章帝玄孫,比起劉寵還要低上一輩,細論起來,劉寵還是劉辯與劉協的祖父輩皇親。
這樣位高權重血統高貴的皇親,若是派刺客刺殺,簡直是將把柄往劉曹二人手上送,將來討逆檄文上也能多上一句“謀刺藩王之罪”。
大多數人已經明白了過來,可還是有人不甘心的問道:“可陳王經過一年多的布局,已然基本掌控了豫州。再加上他與曹孟德暗通款曲,兗豫合流之下甚至可以說是天下最強,若不劍走偏鋒,如何能解此難題?”
荀諶失笑道:“諸君莫不是以為現在還是明、章盛世?中原人杰地靈不假,可屢遭戰亂,早已繁華不在。士民或北遁幽冀,或南下荊襄,早已不能俯視他州。單憑兗州和豫州,還算不上天下最強。更遑論曹孟德與陳王之間可謂是各懷鬼胎,檄文討徐之事借助了陳王吞豫州的影響,陳王恐怕也不太清楚吧?”
逄紀也笑道:“豫州最重要的汝南還在明公掌控之中,沒有汝南的豫州可謂斷去一臂,不必如此恐慌。”
許攸冷冷的接道:“所以對于陳王,還是以勢碾壓為好,雖然扎手,但這是不得不為之事。陰謀詭計用多了,遲早會陷進去。”
郭圖笑吟吟的道:“明公可以請天子下旨,久未見陳王,甚是思念。如今宗室凋零,天子甚是寂寞,請陳王入京一敘,以固皇室親情。倒要看看陳王敢不敢來宛城。”
見四位地位最高之人接龍似的表達了意見,其他人也回過味了,顯然高層已經達成了共識。喚他們來不過是希望在此基礎上進行計劃的完善。
那陳姓幕僚遲疑道:“陳王顯然不會入京,那便可以抗旨不遵之罪名前往攻伐,趁勢拿下豫州。只是……我方如今穩固荊揚之地已是有些捉襟見肘,要攻下豫州恐怕不是容易之事啊?”
許攸冷聲道:“我等奉天子以討不臣,何須盡用己力?天下牧守,皆當聽從號令!陳留太守張邈此前似乎與兗州牧曹操的使者一同來宛奉貢?不如命其引軍討伐,將兗州牧一并拉入戰局,看看他究竟是作何想法!”
袁紹眼睛一亮,頷首道:“孟卓在陳留頗有人望,聚起萬余人馬當是不難,只是我軍也需做好準備。曹孟德未必會插手,僅憑陳留一郡之力,想必難以抗衡陳王。”
三言兩語之間,方略已然定下,其他人絞盡腦汁思考了一番卻無結果,只好拱手道:“明公英明,此策完全可行。”
袁紹滿意的點點頭:“如此,便依此計行事吧,諸君若無他事,便請各司其職做好準備,接下來將是決定天下未來的關鍵,希望諸君不會讓本官失望。”
眾人散去,堂中只留下袁紹與他的四名親信,袁太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沉聲道:“劉玄德之事,該如何處理?”
此前所言自然是安撫屬下幕僚,袁紹還不至于自大到看不起一名坐擁三州的大諸侯。只是幽冀畢竟遙遠,眼前之事更為緊要,他也不希望屬下被幽冀之事亂了心神。
可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在和自己的核心班底商討時,袁紹還是希望能有遏制劉備發展的方法。
荀諶嘆道:“在下也未曾想到,劉冀州會這般快的走出自己的囹圄。當時出于世家矜持,未曾親自會談,終究是失了幾分真意。此人并非冥頑不化之人啊。”
袁紹神情復雜的道:“野心是束縛不住的,即便他給自己加上了重重限制,關鍵時刻還是會掙脫枷鎖。只是他太謹慎了,若他徹底放縱,稱王建國,吾反倒不甚在意,那不過是劉寵一般的冢中枯骨罷了。
可他竟然能在奪權后還壓住自己的野心,不爭虛名,穩扎穩打,著實令吾心生擔憂啊。”
許攸不理袁紹的感嘆,沉聲問道:“衛將軍之職,準否?”
袁紹無奈的道:“不準又如何?這只是劉表的投名狀,準與不準并無什么區別。若是不準,難道要號召天下牧守討伐他?曹孟德與劉寵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煩。縱然拿下幽冀,我等身處南方,最終也只會便宜了曹操。”
荀諶等人相視苦笑,這也確實是麻煩事。若以天下全局而論,劉備無疑是個大麻煩,也是遲早要面對的最強敵人。可這個麻煩并不在眼前,若是出兵討伐,縱然勝了,也只會是在劉備的尸骨上站起一個新的敵人,并不能解決問題,反倒是可能打造出一個強盛至極的曹操。
若是放任不管,簡直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郭圖有些憤憤的一拍桌子,怒道:“劉景升與公孫伯圭當真是無能之輩!竟然讓劉玄德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幽州!枉費明公請天子為他們加官進爵,以抗劉備,結果卻自己斗了起來,當真可笑至極!”
許攸嗤笑道:“公則兄這話可就差了些意思。當時可沒人把劉玄德放在眼里,縱然明公有些忌憚,諸君可都是認為劉玄德不過是小人得志,猖狂不了多久。都忌憚公孫瓚這個手握數萬步騎的幽燕名將,是以才希望劉表與公孫瓚兩虎相爭。
如今這二位倒是如諸君之意,斗了起來。卻不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讓冀州牧撿了便宜。這時節再歸罪于劉景升與公孫伯圭,未免有些不講道理。”
郭圖一時語塞,有些恨恨的瞪了許攸一眼。劉表和公孫瓚左右已經是敵人了,把鍋甩到他們頭上不是正好?這許子遠卻非要把自己人拖下水,何苦來哉?
好在袁紹似乎并不在意,他擺擺手道:“怪不得諸君,畢竟諸君與他不甚相熟,也唯有逄先生曾經與其共事。就算是吾曾經與劉玄德相識,也未料到他能做出如此大事來。在吾眼中,他本也只是與劉景升等人不相上下,不料卻是看走了眼。”
逄紀沉聲道:“此人不能放置不管,觀其縱橫捭闔拿下北方諸州的手段,便知其人非比尋常。而手下更有荀文若、沮公與、李明遠等一眾人輔佐,那擊潰數十萬黃巾的關云長也堪稱熊虎之將。如今其羽翼已豐,若放縱其坐大,將來必成大患!”
“噠噠噠……”袁紹敲了敲案幾,若有所思的道:“看來必須得給他找點麻煩,但是不能耗費我們的力量為曹孟德做嫁衣。”
郭圖蹙眉道:“劉玄德勢力膨脹至斯,曹孟德當真沒有絲毫忌憚?還有劉玄德當真能坐視曹孟德拿下徐州?這二人想必會直接打起來吧?”
“恐怕我們還是要推上一手。”許攸冷笑道:“別忘了,正統天子在明公這里,明公說好聽點叫奉天子以討不臣,說難聽點就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若不使些手段,難保他們不會聯合起來先對付明公。”
天子是一柄雙刃劍,可以以大義討伐天下不從之臣,可以收買人心囊括賢才。但也會有諸多掣肘,更是容易成為其他諸侯的眼中釘。
袁紹明白許攸說的沒錯,哪怕如今劉備的勢力強大到超過了他,在天下諸侯的眼里,他袁本初仍然是最優先目標。畢竟有天子在此,對其他諸侯的威脅太大了。
“不知子遠可有妙策?”袁紹很虛心,很誠懇的向許攸提問,大大滿足了他的虛榮心。
許攸臉上終于露出了微笑,他拱手道:“要推上一把倒也不難。他們如今相安無事,無非是相互忌憚且無甚利益沖突。可若是有了利益沖突,他們當真能忍住?
明公可遣使于陶謙,暗命其向劉備求援,劉玄德不是素以忠義著稱嗎?當真愿意看著曹操這般掀起戰亂?再以朝廷名義下旨,令青州牧調解兗州與徐州的沖突,如此他二人便再無緩和之余地。”
這就是天子的用處,只要你還尊奉天子,那么詔令不離譜的情況下你必須遵守。除非是那種命令你自殺、解職的蠢貨詔令,其余詔書可不能隨意違抗。
袁紹心中盤算了一番,發現許攸所言確實有可行之處。作為朝廷,調解牧守爭端本就是分內之事,心憂黎民制止戰亂更是手握大義。這一套操作至少表面上并不有利于袁紹,若是違背劉備與李澈詔令,恐怕會有失人望。
更何況正如郭圖此前所言,劉備等人必然不甘心看著曹操擴張,只是苦無名義罷了。如今大義送到手上,他們又豈會不用?而曹操不可能放棄徐州,唯有拿下徐州,他才有資本北抗劉備南拒袁紹,進入群雄爭霸的決賽。這一矛盾不可化解。
荀諶也嘆服道:“子遠先生當真鬼謀,將奉天子以討不臣這一武器運用的出神入化。確該如此,我等手握天子,便是最大的優勢,又豈能不人盡其用?將這一優勢發揮到極致,才是明公能在未來勝過其他諸侯的最大底氣。”
見荀諶也表示贊許,袁紹大喜道:“子遠果然不負吾之所望,那便依子遠所言,明日朝會吾便向天子請旨,令青州牧李澈調解兗徐爭端。
只是這衛將軍和都督三州軍政之位,當真要給他?”
袁紹的臉上浮現出肉疼之色,以朝廷名義將三州軍政交給劉備,后面再想拿回來可就不容易了。而且這一道詔令雖無決定性作用,但卻能幫助備迅速穩固三州的人心,讓袁紹頗有些不甘。
許攸蹙眉道:“有失才有得,這天下遲早都是明公的,何必計較一時之得失?縱然不下詔,難道劉備會放棄幽州?倒不如以此詔令先穩住劉備,也加大他的威脅。畢竟與劉備相鄰的是曹操,不是我們。”
見袁紹有些不甘,郭圖陰陽怪氣的道:“子遠先生當真豪氣,一州之地說扔就扔,須知明公如今也不過坐擁兩州。”
瞥了郭圖一眼,許攸冷笑道:“以天下為棋,自然不會在乎一州一郡。可若是人的格局只有一郡一縣,自然覺得一州之地無比重要。”
“你!”
“夠了!”
郭圖正要發作,卻被袁紹揮手止住,深深吸了一口氣,袁紹嘆道:“就如子遠所言吧,左右也是北疆偏僻之地,一時也夠不到哪里去,給他就給他吧。
只是我希望未來能由子遠為吾將其奪回來!”
與袁紹銳利的眼神對視,許攸緩緩點了點頭,肅然道:“必不負明公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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