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草驚蛇,把水攪渾,都是一個意思啊。”蹲在王府后院的水塘邊,劉備伸手輕輕攪了攪,水面泛起一陣淺淺的波紋,水中的魚群頓時驚慌失措,四處逃竄。
站在劉備身后的一名士人道:“他們太淺薄、太愚昧,應該不是大王要找的蛇。”
此人身形高大、眉目舒朗、長髯垂胸,兼之聲音洪亮,雖然姿態恭謹,卻頗有威嚴儀表。
劉備搖頭道:“蛇是誰,孤心中自明,它也無太多惡意,只是想看看孤的想法,以便調整自己的態度。倒是這些愚昧淺薄之人才最容易壞事,須知此前大力反對官制革新的,也正是他們。”
“在下以為大王對于自己的意圖過于遮掩,也難免臣工有疑慮。若非鄭師釋疑,在下也難免憂心。”
雖是直言不諱,劉備也不動怒,只是笑笑:“并非所有人都如季珪一般通情達理,他們反對革新官制,大多并非是憂心國家前途未卜,而是因為動了他們的權力。”
崔琰,字季珪,清河郡東武人,乃是鄭玄弟子,隨鄭玄進京,被其引薦給劉備。在一番懇談后,劉備準備向天子舉薦其為尚書郎,然而崔琰卻堅辭不受,希望能參加第一次科舉,走科舉途徑入仕,更是收獲了劉備的信任。
這位崔季珪便是隋唐高門,五姓七望之清河崔氏的先祖。此時的清河崔氏還不甚顯貴,只是一個普通的地方士族,崔琰自幼喜好舞刀弄槍,也因此被族中不喜,加冠不久便被選為戍衛京城的“正卒”,崔琰由此才開始奮發圖強讀書,三年前拜在鄭玄門下,成為鄭玄的得意門生。
崔琰也非天真孩童,他自然知道劉備所言不假,但還是堅持道:“或有私心甚重之徒,但在下認為,朝堂公卿仍多有心懷天下之輩,大王如此一概而論,未免偏頗。”
“可如今沒時間慢慢甄別了。”劉備喟然道:“時不我待,革新官制之事必須在四海歸一之前完成,徹底分明敵我,以免未來渾濁不清,難割難舍啊。”
崔琰面色大變:“大王!”
“季珪不必太過憂心,孤也非酷辣之人,自不會做出殘暴之事。只是世殊時異,朝堂公卿大多看不明白局勢,不能跟上變化,值此大變革之時,孤也不得不請他們離開這權力中樞,換上更適合的人。
他們之中或有心懷忠義的良善之輩,但‘芳蘭生門,不得不鋤。’”
崔琰面色難看,忍不住道:“在下知道大王一旦下定決心,便難以更改。只是希望大王細思,慎重決定。”
劉備笑道:“孤很喜歡季珪能提出不同的意見,明遠說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是以季珪的建議孤也已經深思熟慮過,并非一意孤行。”
崔琰的臉色略略緩和了些,拱手道:“在下一時情急失禮,請大王恕罪。”
劉備輕輕頷首道:“不妨事,只是諫言可以隨意說,具體到實務之時,孤希望季珪能不打折扣的執行,如何?”
崔琰肅然道:“雖然不能理解大王的決定,但既然效忠于大王,在下自然會忠于職守。只是如今并無官身,倒也只能為大王出些主意。”
“大王,陳長史到了。”
“哦?請長文進來吧。”劉備站起身。接過侍從遞來的絹布擦了擦手,笑道:“看看長文帶來了什么消息。”
崔琰輕輕點頭,只見豐姿俊朗的陳群走了進來,見禮完畢,陳群道:“關中基本已經平定,車騎將軍與京兆尹上書,希望朝廷能夠允許關中分發土地給流民,以此吸引外逃的關中百姓回鄉,恢復關中生產。”
劉備有些好奇的道:“這般急切?看來明遠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陳群解釋道:“蓋府君臥病許久,關中幾近分裂,各地官僚守將多有擁兵自守,加上涼州侵入的軍閥們,關中的土地大多聚集于他們手上。車騎將軍認為這般下去,關中恐怕會亂象再起,也不利于恢復民力。”
“唔……如此確實是不得不防,明日朝會時拿上朝廷議一議,讓尚書臺也拿出個章程來,即便要收繳這些人的土地,也需有法度,不可胡亂行事。這也是明遠上書朝廷的原因所在吧。”
“臣稍后便將具體折子送呈尚書臺。”陳群點頭應下,轉而看向崔琰,笑道:“這位就是康成先生的高足,清河崔季珪?”
崔琰行禮道:“清河崔琰,見過陳長史。”
陳群也回禮道:“不必多禮,你我年歲相仿,以友相處即可。康成先生多有稱贊季珪悟性學識,如今又得大王信重,想必科舉之后,必能青云直上啊。”
“在下才疏學淺,鄭師謬贊了。陳長史隨車騎將軍多年,經略一州、隨軍出征多有成果,在下早有耳聞,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陳群擺擺手,笑道:“切莫如此,過譽了。陳某隨車騎將軍左右,也只是做些簡單事務。經略一州之功績在田元皓,隨軍出征之勝果在趙子龍,季珪如此贊譽,倒讓陳某成了竊功之人。”
劉備拍了拍陳群,笑道:“長文過謙了,你二人也不必如此,正常相處便是。明日朝堂上一場戲,還要看長文的本事啊。”
“看來鮮卑使者將至?”
劉備搖搖頭道:“不止如此,陳王使者也要到了。”
“哦?”陳群眼睛一亮,感興趣的道:“陳王……真的撐不住了?”
“或許是的,使者風塵仆仆,頗為急切,當是為求援而來啊。”
“既如此,明日朝會可以操縱的空間就太多了。”陳群若有所思的道:“可以讓鮮卑看到一些他們想看到的東西,也可順便為南下做準備。”
劉備嘆道:“即便再怎么準備,大軍發動也非簡單之事,開戰至少也要等到入冬,陳王危矣。”
“在下以為不必動用大軍。”崔琰忽的出聲道:“大王先前說過,車騎將軍希望拿下益州后,舉天下之力平定袁紹,此為穩妥之策。
援助陳王,也未必一定要擊敗袁紹,大王居朝廷正朔,掌天下泰半,哪怕是僵持下去,最終吃虧的也絕不會是大王。
相反,若是一定要等到動用大軍,或許陳王已經敗北,屆時南下,又失了先機,恐有差錯。”
劉備和陳群一愣,旋即不約而同的陷入了沉思。
良久,陳群緩緩道:“季珪此言有理,大軍南下繞不過兗州,曹操也非兩三月便能擊潰的對手,屆時極有可能失了先機。再加上幽州方面還要動兵,牽連甚廣。
倒不如從潁川、沛國兩方面阻住袁紹,再遣軍兵壓南陽,緩解陳王壓力,明春準備妥當后再南下。屆時車騎將軍取益州,大王率軍自中原南下,以排山倒海之勢平定天下。屆時必然四海歸一,寰宇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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