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顧弱水憑借附魔兵器之利大戰十四人之時,遠處觀戰的何應物突然心中一動!
又有人來?
抬眼望去,月華皎潔中,有一人長袍大袖,腳踩一柄毫光仙劍,正自御空飄然而來!
而眾人要么打的熱鬧、要么看的出神,竟無一人注意來人。
眼見下方打成一鍋粥、嘈雜如菜市,顯然已是大失體統,來人臉罩寒霜、眉頭緊皺,大喝一聲:“何人在此鬧事?成何體統!”
呼喝聲中,人如流星墜地,正正落在混戰眾人中間,其聲勢雖大,卻沒砸起一絲塵土!
諸人聽見聲音便都悚然一驚,更是有人低呼:“江執事?怎么會?”
反應最快者莫過于崔大鵬,見是頂頭上司,他的咬牙切齒滿腔憤怒頓時化為一臉諂笑,他疾走兩步上前,滿是熱情與驚訝:“哎呀您怎么來這種地方?也不事先告訴小的安排去接您!”
這倒并非虛言,崔大鵬作為18名外門執事之首,管理著金劍門418名外門弟子以及23名雜役;而江大虎作為5名內門執事之首,則專為4名長老、道子、4名真傳弟子以及29名內門弟子提供服務。
通常情況下,除了宗門大會,崔大鵬能見江大虎的機會也不多,若有上傳下達之事,一般都是某個普通內門執事來與崔大鵬交接。
因此江大虎親自來外門弟子宿舍,不僅少見,簡直堪稱奇怪。
江大虎冷哼一聲,深吸一口氣便要將人訓斥一番,可沒料到一股離奇的味道直塞肺門,只把他噎的吭哧一聲,臉如豬肝!
噌~~~
御仙劍,江大虎當即升空,顯然已是震怒,不過他終究還是隱忍未發,只是目光冷冽,寒聲問道:“今日,可看到有外人進我金劍門?”
崔大鵬微微一愣,左右看看他的親信,臉色茫然詫異:“沒有啊……”
而眾人卻將目光齊刷刷看向何應物。
顧弱水一急,當即倒拖拖把騰騰騰前跑幾步,仰頭望向江大虎:“江執事,人是我帶來的,他是我鄉下一大表哥,明天就……不不不,今晚就走,馬上就走!”
江大虎臉色一變,仙劍一動,整個人更高更遠了些,尖聲叫道:“你離我遠點!”
大叫聲中,他卻是將目光看向何應物:“你是他大表哥?”
“嗯……算是吧!”何應物微微一笑,抱拳拱手,“不懂規矩,給我兄弟添了麻煩,我馬上就走。”
“走?”江大虎一笑,“你走運了!我家大長老,請你上山門!”
此言一出,顧弱水、崔大鵬一眾人等皆都愣住!
大長老江野王,金丹第四境,掌管藏書閣、藏經閣,是金劍門四位長老中,唯一一位一人掌兩閣的長老,日常除了教導弟子便是閉關修煉,極少問世事,又怎么會注意到何應物這個新來的小蝦米?
不等何應物回答,江大虎又看向崔大鵬,冷冷一笑:“你就沒這么走運了!有外人來,作為外門執事之首,竟絲毫不知情!?一擼到底!至于如何任用,明日再說!”
崔大鵬臉色大變:“江執事不可啊!我平日里孝敬……”
“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嗎?”江大虎眼睛一瞪,笑意森森,“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話……可不敢亂說,大鵬你說,是不是啊?”
崔大鵬臉色慘白,再不敢頂撞較真,他也大概清楚,“不知有外人來”只是個借口而已,真正的理由,怕是把江執事噎到臉如豬肝的那一大口離奇氣息……可這玩意兒找誰說理去?
“是。”他只能低頭答道。
江大虎再不理他,御劍飄然飛到何應物面前:“如此,你跟我走吧!大長老正在煉丹堂等你。”
“好!”何應物也不推辭,旋即便被江大虎拎上,直奔煉丹堂而去。
…………
此時,煉丹堂內,昏黃火光明暗不定,江野王早已打發所有人離去,只有他在緩緩攪拌湯藥,空氣中,苦澀與清香糾纏不休,藥味彌散。
唉……又是送藥的時辰了……
宗主沖擊金丹第五境,情急之下,人卻入魔,只能定時服用大藥,方能保持靈智清明,半年以來,這服藥的頻率,已經從半月一次,漸頻漸繁到每三日一次了!
可又能有何辦法?
不服大藥,宗主便成瘋魔,金劍門群龍無首;
若服大藥,顯然也是飲鴆止渴,眼見得越陷越深,一步步滑向深淵!
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啊!
咔~~~咔~~~
湯勺碰瓦罐的聲音,顯得愈發沉重了。
……
就在今天下午,江野王清修之時,突然心有所感,望向山門之外,如果他沒感應錯,應該是有一道強烈的波動如水般蕩漾而過!
這當然不是從下界破碎虛空、飛升到中庭世界的感覺,卻又分明是兩個世界之間,聯通半瞬的感覺!
偷渡?
江野王心中一動!
在他的觀念里,人分三種:凡人、修仙者、偷渡者。
來自下界的偷渡者啊……通常都是有大氣運、大機緣之人,不然根本不可能實現兩個世界間的穿梭,而這些人要么是大善之輩、要么是大惡之徒,極少有平庸之人。
一個極罕見的偷渡者,恰恰好落點是金劍門屬地,如此緣分,請他做一次送藥小童,似乎……也并不為過。
微微嘆息中,江野王喚來江大虎,要他盡量不要聲張,在宗門內摸排,發現有外人,便即刻帶來煉丹堂,并囑他在午夜之前,務必將人尋獲。
江大虎自然忙不迭答應,躬身而退,單槍匹馬逐塊地界摸排。
即便大長老沒有說“不要聲張”,江大虎也不會叫上其他人,平白分掉自己的功勞,要知道,給大長老單獨做事的機會可不多,無論如何,他得牢牢抓住。
從日頭西沉開始,不動聲色的摸排了兩個時辰,終于找到人了!
……
何應物很有些陶醉的享受飛行,濃郁的仙靈之氣浸潤,如同萬千小手撓過心尖,讓他身心無比舒暢。
就是這種被靈氣裹挾、飛在空中的感覺,好懷念啊……
他們很快便降落在煉丹堂門口。
這是一座古樸的大殿,金頂,紅門,正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題著三個大字:煉丹堂。
飛檐上雕刻異獸,活靈活現,直欲騰空飛去。
夜色清涼如水,殿內燈火搖曳,透窗而出。
江大虎放下何應物,低頭垂手面對殿內,畢恭畢敬:“大長老,人帶來了。”
“好,你去吧!若無要事,勿要來擾。”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出。
“是!”江大虎躬身退去,不敢有一絲拖泥帶水。
……
殿外,只剩何應物一人,他左右瞧瞧,正尋思如何開場打招呼,殿內又傳來一聲輕嘆:“客人遠道而來,何不進殿一敘?”
何應物笑笑,抬腿便往里走:“正有此意!”
要說“戒備”,何應物肯定是有的,可要說“害怕”,那還真不至于,就算他被時光剝奪,現在頂天算是筑基,可他在末日世界辛苦積攢的進化能力基本都還在,單單憑借天賜神軀與死亡裂隙,一守一攻,天下無雙,不敢說穩贏金丹,但至少碾壓筑基、和金丹第一第二境的修士你來我往的招呼幾下,應該問題不太大。
既然如此,何必要慫?他末日之主的名頭,又豈是白叫的。
殿內,一名白須老者靜靜站立,他臉上皺紋堆起,不知刻下了多少往事,慈眉善目中,眼角眉梢卻帶著絲絲苦相,他手里拎著湯勺,勺上熱汽裊裊,而在他腳邊,是咕嚕嚕滾煮的湯藥。
何應物含笑拱手:“大長老安好!晚生……”
“浪跡仙途本無根……”大長老卻是喟然接話道。
何應物被打斷,微微一愣,旋即釋然一笑:“天涯游子君莫問。”
人家大長老顯然沒興趣知道他姓字名誰,何應物當然也不會舔著臉非得說。
“筑基境界?”大長老笑笑。
“筑基第一重境。”
“今日剛到我金劍門?”大長老說。
“正是!”何應物不卑不亢,“我卻是剛剛知道金劍門的規矩,這就想走來著。”
大長老微微點頭:“進我宗門,便是緣分,借宿一宿,也并非大事。趕巧我小藥童下山,你可否做我藥童,同我一起,幫我給宗主送藥一次,如此便兩不相欠,明早坦蕩下山,如何?”
何應物眼神一凝!
金劍門宗主有病?
可作為一宗之主,不應該是病不示人的嗎?更何況是對不知跟腳、不明來路的自己?
不過這番疑惑顯然不好直接問,何應物笑笑:“斗膽講一句,大長老自己送不得?”
江野王啞然失笑:“堂堂大長老,豈有我親自端碗之禮?真若如此,怕要被門人笑掉大牙。”
“煉丹堂,爐火長,煉得靈丹開玄黃;百病除,沉疴無,神仙妙藥出紫爐。”何應物笑的燦爛,露出八顆牙齒,卻是看向咕嚕嚕的黑色湯藥,“不煉靈丹熬湯藥,這……”
“藥中有幾味奇材,極難成丹,與其費盡心思成就滴溜溜美顏靈丹,不如花精力熬出藥中真力,更對我宗主多有裨益!你覺得呢?”
“當然!”何應物點點頭。
“還有其他問題?”
“自是沒有。”
“如此甚好!”江野王微笑點頭,旋即轉身,取來桌子上一瓷碗,嘩啦啦倒滿湯藥,熱氣蒸騰。
何應物微微欠身接過:“請大長老引路。”
江野王卻又回身拿過一個托盤:“碗燙,不如用托盤?”
“不用,這算不得燙手。”
“路遠,怕是越來越燙。”江野王笑笑。
“遠也不怕,真的無妨!”何應物靜靜盯著江野王的眼睛。
“我倒是怕……碗燙人失手,湯灑藥毀,可如何是好?”江野王微微嘆息一聲,“不如用托盤?”
何應物沉默一瞬,眼睛眨眨,一笑:“如此甚好!”
……
江野王輕飄飄在前,何應物端托盤在后,兩人相隔三米,默默朝著山頂大殿進發。
涼風習習,道路兩旁奇花異草繁盛,幽香暗送,沁人心脾,而若有若無的沙沙腳步聲中,蟲鳴陣陣,愈發顯得暗夜清幽。
奇怪的是,路上竟然沒有遇到一位門人弟子,而且越往上走,照明法陣也越來越稀疏,到宗門大殿門口,已是只憑月華皎潔。
江野王停下,回身輕聲說道:“為避免刺激宗主,大殿內不亮燈火,你跟緊我就好。”
何應物點點頭,面色平靜:“無妨。”
吱扭一聲推開殿門,江野王當先而入,何應物緊隨其后。
高抬腿入得大殿,便見到許多根紅色巨柱,每根柱子上都雕刻一只黃金巨劍,環繞有霞光萬道、瑞彩千條。
穿過大殿再往左走,黑暗中又過了五個房間,前方突兀出現一道厚厚帷帳,江野王悄悄撩開一道尺余寬的縫隙,壓低聲音說道:“里面便是我金劍門宗主魏容錯,你勿要大聲喧嘩,只把湯藥送入即可。人多會刺激他……”
正自說話,里面突然傳來一聲暴虐大叫:“滾!滾!!滾!!!”
江野王神色一黯,喟然一聲嘆息,道不盡的酸楚苦澀:“唉……我在此地等你,速去速回就好!”
何應物輕輕點頭,古井無波:“好!”
彎腰側身穿過帷幕,前方十余米處又是一道帷幕?
何應物微微皺眉,他悄然如靈貓,無聲無息走過去,掀開帷幕再往前走……
……
而此時,江野王透過縫隙看到何應物已經走過下道帷幕,他緊緊咬牙,一閃身來到墻邊,悄然按下一個微微凸起的圓,隨后便再不回頭,大踏步原路返回。
……
何應物正往前走,猛然覺得身后一股妖風,扭頭一看,哪里還有帷幕,卻是一道青黑色墻壁悄無聲息的霍然合攏!
退路斷絕?
何應物眉頭緊皺!
方才在路上,他就已經覺得靜的瘆人,可大長老若有若無的氣機一直悄然在他身邊游蕩,他真要有所異動,怕是會被一擊必殺。
何應物的直覺一向很準,他當然要走走看看,而不能撒丫子逃跑……在人家的地盤上搞這一套,那真的是找死。
可走來走去,這是被困在了一個密閉空間?
何應物定定站著,一動不動,安靜的要死的夜,突然傳來一陣陣低沉急促的呼吸嘶啞聲,如同野獸!
就在前方不遠處!?
可自己為什么沒有感應到?
何應物瞳孔緊縮,手掌輕揮,一個照明術小球緩緩升空。
這是一個縱深足有80米的超大空間,目之所及,一覽無余,空無一人,而嘶啞聲仍在不遠處!
何應物瞳孔如針,渾身緊繃如蓄勢待發的獵豹,托盤緩緩上舉,湯藥仍是熱氣裊裊。
“小藥童……請宗主服大藥。”
突然間,就在何應物注視下,前方20米本來空無一人之處恍如水波激蕩,一個高大人影像是撕開空氣,霍然現身!
他面容猙獰扭曲、雙目通紅嘴角帶血、涎水嘀嗒拉出細絲,像是失去靈智的野獸!
金劍門宗主魏容錯?!
走火入魔,喪失靈智?
吼~~~
隨著一聲怒吼,他渾身上下驟然黑霧繚繞,如魔神降世,嘩啦啦鐵索聲響,他人化一道黑色閃電,猛撲何應物!
其獠牙森森,血跡斑斑,似乎饑渴異常,要生啖血肉!
何應物瞳孔緊縮身形急退,手腕一翻,托盤帶著湯藥直砸魔化魏容錯!
咔~~~
托盤碎為齏粉,湯藥潑灑在地!
何應物嘭的一聲后背撞墻,旋即迅如閃電向墻角疾躲!
吸食人血,可保入魔宗主靈智清明?
大藥?
怪不得作為修仙宗門,只熬湯藥不煉丹,原來湯藥非藥……
自己才是大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