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氣息越靠越近。
馬龍的危機感知中高鳴的警鐘正吵得跟起床鬧鐘一樣煩人,于是他索性和對付起床鬧鈴一樣對付它——直接關掉就完事了,還能省下一點不必要的意志消耗。
從他們幾個人對這種氣息的第一反應來看,它能夠極大地強化他們的殺戮欲望和生存本能,但這并不像看上去這么有利。
殺戮欲望會讓人喪失理智,喪失本來可能制勝的機會,而被生存本能支配的人只會在強敵面前恐懼逃竄!
當然,作為某種奧術的表現,這波環繞在兇手身旁的狂氣同樣能被馬龍自身的意志集結以太抵御住。
但是,他還是不禁想起那個被害者凄慘的死狀和臨死前支離破碎的精神,料想到這位支離破碎的死者在臨死前面對的是怎樣一副絕望光景。
馬龍不禁感嘆道:
“狂氣可以增益他嗜好殺戮的本性,又能讓獵物喪失反抗手段甚至只能倉皇逃竄……除非遇上與他一般狂暴還比他強的角色,他都不會遭到制裁,真是絕佳的天賦。”
不過他現在姑且還處在一個坐山觀虎斗的地位,只需要等戰斗的勝利者從煙霧中走出來,并且把自己的兩樣底牌及時用出就好:有效就是勝利,如果出了毛病就是死,絕對不會拖沓。
濃煙中本不清晰的一切消逝在了馬龍的感知內,但現在他光靠視覺和聽覺也能感受到其中到底是怎樣一番光景。
黑衣人已然被瘦弱少年輕松制伏:他的咳嗽聲愈發虛弱,甚至連戰場的插曲都混不進去了。
而煙霧在瘦弱少年的身旁呼嘯而起,他似乎借著自己的力量將煙霧扭成了一股微型龍卷風,想將正從林中逼近的敵人吸進煙霧之中,任他擺布!
但這陣足以掀起地上的短草和碎石一同襲擊而去的風暴,卻只收到了一句不緊不慢的嘲諷:
“就這?我連把你踐踏在腳下的欲望都沒有!”
“沙沙”兩聲灌木的響動響過,銀灰色的身影從林中一閃而出。
而馬龍才剛捕捉到這個身影的蒼白長發、修長身形和手中緊握的直刃長刀,她便帶著餓狼撲食的殘忍兇暴徑直沖進了煙霧的深處!
在經過與馬龍的惡戰之后,瘦弱少年余下的煙霧所剩無幾,而看來他的意志力更是無法與逃生的本能相抗衡……
意志的此消彼長讓本來勉強算是勢均力敵的戰斗變成了單方面的虐殺,在強烈的殺戮意志支持下,只需狂氣的保護她便可以將瘦弱少年慌忙營造的煙霧輕易沖破!
“可惡啊!你,你為什么——呃……”
絕望的嚎叫過后,利刃貫穿肉體的利落聲音也準確無誤地傳到了馬龍耳邊。
不,不止一次,甚至是反復補刀了好幾輪,直到這兩人的氣息和聲音都徹底消失才結束。
真是個好習慣……
馬龍無聲地對這位敵手的表現作出了不低的評價,隨后便奮力向上一站,半彎著腰把此刻顯得無比沉重的十字弓抬起了四十五度。
煙氣散去,在馬龍眼前終于現出真身的是一位身著緊身短衣長褲,背披蒼白長發的高挑狼族亞人,她的五官在臉上扭曲成了一個愉悅而欲求不滿的表情,渾身上下裸露的肌肉都無一處贅余粗大之感,宛如精心制備過的弓弦一般簡練而致命。
“啊,你,對,說的就是你,石頭旁邊躺著的那位。”
鼻翼微張,舌頭還品味著嘴角血腥的狼族亞人緩緩將頭轉向了馬龍的位置,一波狂氣便隨著她的話猛地往馬龍的腦中襲來!
同樣的招數他可不會中第二次——在狼族亞人出現在他視野的那一刻,馬龍的意志便做好了充分的抗衡準備。
因此,盡管他腦中的血月和狼嚎仍然囂張了一瞬間,但在下一秒便被事先作好的心理準備盡數鎮壓了。
“我……”
還沒等馬龍開口,狼族亞人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朝著馬龍緩緩地一步一步逼近:
“能活到現在,真是辛苦你了——叫我‘拉普’就好,馬龍·梅迪安,你有資格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想知道這些,現在我只想要你的命!”
裝逼誰不會啊!
馬龍毫無心理負擔地朝拉普扣動了扳機,隨后便準備伸手往石頭上爬去,要從口袋中掏出雷擊卷軸,再以“鷹眼銳視”的瞄準把這次寶貴的電療機會好好用到這個惹怒了他的家伙身上!
再沒有效果也不怕,畢竟現在河林鎮的敵人也只剩下了拉普最后一個,大不了用“不死意志”和她拼個魚死網破!
拉普面對馬龍迎頭射來的箭矢,嘴角一勾,眼神一轉,便將它“彈”出了能對她造成實質威脅的彈道。
“加油啊!就只差一點點而已嘛——為我的執念瘋狂吧!”
話音未落,拉普便雙眼大睜,狂呼著向馬龍的背影空揮了一刀,飽含著她創痛與殘暴的氣息如山呼海嘯一般向馬龍的意志發動了總攻!
這是她的全力一擊,也是馬龍在久戰疲敝之下不可能徹底規避的一招!
糟了——馬龍剛意識到這一點,便只覺哀痛的狼嚎聲已經在完全無法控制地鉆入他腦袋里的各個角落,而他正掙扎在血肉模糊的泥沼當中,放眼四周,無處不是殺戮,陰謀,爭斗和死亡的畫像。
他得逃離,但他逃不開,只能夠投身其中,投入刀刃的旋風之中,祈禱自己不要被切割成片片碎末!
他得殺,得去解決他眼前的敵人,不惜一切代價……嗎?
“不……不對!”
“我還有要去貫徹的意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做到!”
猶如洪鐘般的聲音將心靈世界中的馬龍震住了,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逃離了血肉的沼澤,狼嚎的回旋。
他此刻正站在一個黑石巨人雕塑的肩膀之上,這個巨人沒有頭,雙手皆斷,只有兩腳站立,連胸口都被當中剖開,但露在胸口外的心臟卻是一半純白,一半赤紅!
“馬龍……你給我清醒起來!”
馬龍逐漸化為血紅的眼眸忽的回到了原先的漆黑,他借著劫后余生的慌亂趕忙三步并作兩步攀上大石的頂端,將卷軸在手中握緊,回頭查看拉普的位置,意圖用“鷹眼銳視”將她鎖定——
但他剛回過頭,卻發現拉普帶著驚愕的神情忙不迭向后疾撤了幾步!
她暗銀色的眼眸中突然顯現出恍然頓悟的神采,隨即發出了一陣低沉而毛骨悚然的苦笑。
“呵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啊,馬龍·梅迪安,你雖然表面上和那些犧牲品一般隨波逐流,骨子里卻和我一樣是條無可救藥的可憐蟲。你以為能騙我上鉤,和你近戰纏斗,再露出你的本性,不過我是不會上當的!”
“你……你以為你也能騙我上鉤,讓我放松警惕,再沖上來把我干掉,不過我也是不會上當的!”
馬龍的臉頰都不知道該保持什么表情了,他甚至都不知該以什么動作回應拉普突如其來的發言,只是腦子一抽,一串沒有營養的反諷便從他嘴里跑了出來。
“她難道感覺到了我藏著‘不死意志’的底牌?通過她對狂暴之氣的感知?”
如果說從他們都不是什么正常人的角度來說,這個拉普倒也沒說錯什么,但是……
他完全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個拉普看似瘋狂,實則目標明確,心狠手辣。
無論是殺死第一位被害者,還是現在突然從林中沖出進行偷襲,解決兩位對手之后再意圖全力一擊結束對馬龍的戰斗,就算是馬龍自己站在她的位置,恐怕也未必能做得好多少。
而她現在不過與自己交戰了兩個回合就放棄了自己的近戰之長,反而和他拉開了距離,然后開始念……她的臺詞?
拉普的目光直視進了馬龍游移不定的雙眼,馬龍看到扭曲的恨意和快意同時在她的心靈之窗中縈繞盤旋。
“呵,你甚至沒意識到我‘可能’多么怕你,該說你是幸運還是不幸呢?不過,至少你可以放心,你現在安全了,我暫時沒有找你送死的打算。”
拉普右手提刀直指向馬龍的額頭正中,嘴角溢出一絲棋逢對手的微笑來。
“懷著和我同樣狂意的馬龍·梅迪安,我記住你了。不過,希望你也能記住‘拉普’這個稱呼,畢竟我的記性是絕對不會壞的!”
她忽的向著遠離馬龍的方向飛奔而去,期間還駕輕就熟地借著幾塊石頭和幾叢灌木作了掩護,迅速沖入了她來路上的那片密林之中。
而她銀灰色的背影在無月夜晚的漆黑林間,也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這個深秋的微冷夜晚中,馬龍的后背冒出了汗津津的一片濕氣。
……他就這么贏了?
這真的不是什么欲擒故縱的詭計嗎?
還是說……他馬龍·梅迪安懷著和她同樣的狂意,和她一樣是條無可救藥的可憐蟲——
而他,對此卻還不自知呢?
…………
一直到下一個身影從河林鎮中緩緩前來,靠近馬龍身旁之前,馬龍都呆呆盯著拉普離開的方向。
“梅迪安先生……看來,您最后達到了目的,真是可喜可賀啊。”
沙啞的老邁聲音冷不防地在不遠處響起,馬龍轉過頭去,發現從河林鎮的方向正緩緩走向他的不是什么警備隊隊員……
而是他早上還在吐槽長得難看的那個獄卒,索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