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王宮,一眾瓊樓玉宇的最深處,那座富麗堂皇的大殿里,韓國國君“砰”一聲坐回椅子上,臉上陰晴不定。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死死盯著跪伏在面前的仆從,“仙人走了?”
“是……是……”仆從嚇得驚慌失措,連續應了好幾聲。他不能理解,那位兇神惡煞的家伙走了,本應當歡欣慶幸才是,可為何韓國國君的表情會如此……復雜?
“你下去罷。”沉默良久之后,韓國國君的臉色方才變得平緩起來,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吩咐道。
沒去看那守衛逃也似般的背影,韓國國君緩緩閉上了眼眸。
他在回想。
回想起了那晚月夜下的宴會,陳修伴著滿天雷霆走來的身影。
回想起了自己昨日遭受的屈辱,那個少年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狠狠掐住自己的脖頸,而自己竟然屈服了,沒能守住貴族的驕傲。
他的心情不能不復雜。
對于陳修,他既畏懼又怨恨,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少年人,將自己所有的驕傲都踩得粉碎。
但他更覺得不甘。
他相信自己能有一番作為,能成為雄才大略的君主,可他接手的偌大韓國,不過是一個爛攤子罷了,腐朽到了骨頭里。
這種時候,也只有傳說中的仙人能助自己一臂之力了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忽然握拳,狠狠砸在墻上。
伴隨著碰撞聲一齊響起的,是他的呼喊聲:“來人,準備車馬!”
……
“就停在這里吧。”馬車上的陳修吩咐一聲,林詢便拉了拉韁繩。
偌大的馬車停靠在路邊,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青山綠水,唯一的建筑,是一座修建在路邊的普通茅屋。
透過車廂的窗戶,陳修能看到周大善人抱著鋤頭從茅屋中走到田野里,他的仆人大福則吆喝著稀奇古怪的調子,一下一下地耕著田。
兩位老人家擦去臉上的汗珠,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露出滿足的、歡欣的笑。
忽然,周大善人似乎察覺到了陳修三人的注視,便殷勤招呼道:“過路人么?可是要討一碗茶水?”
陳修從窗戶里探出腦袋:“不必了,多謝老丈,我等這便離去。”
說完便轉過頭來,笑著吩咐林詢道:“掉頭吧,去玉門宗。”
林詢摸不著頭腦,實在不知道陳修為何會知道周大善人會住在這里,又為何三言兩語便要回去,一邊調轉著車頭一邊問道:“你到底來這干嘛?”
陳修答道:“我來這里,是想將周家府邸交還給他。”
林詢張大了嘴巴:“你瘋了不成?那府邸可足足價值三十萬銅幣!”
說完才想起第一句話是不必用疑問句的,眼前這位的確是實實在在的瘋子,這樣的蠢事,也正是他理所應當該做的。
林詢又問道:“那你為何就這樣走了?”
陳修笑道:“我想了想,或許這樣的日子反倒更適合他。一棟茅屋,兩畝良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許也不比住在鑲金鍍銀的府邸里差。”
林詢冷笑一聲,有心想要譏諷,卻又害怕陳修問起周大善人的房屋是從何而來,連忙緘口不言。
若是被他人知道了真相,自己恐怕還不知要被怎樣嘲笑不可……林詢光是想一想那樣的場景便忍不住驚慌失措,以至于連陳修為何知道周大善人的位置都不敢問了。
馬車調轉了方向,接下來的目標,便是玉門宗。
陳修呼出一口濁氣,神色有些肅穆,又有些期待。
這座世界的盛大畫卷,終于要拉開帷幕了。
其余六國,恐怕不會如韓國這般腐朽破敗吧?是否早已磨好了鋒利的屠刀?
隱匿在暗處的修行者,如今又在做些什么呢?恐怕正躲在高處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也說不定。
真要說來,這趟韓國之行,實在有些過于風平浪靜了。
但這樣的風平浪靜,至多便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安寧而已,陳修已經隱約嗅到了風暴的氣味,將要鋪天蓋地,浩浩蕩蕩地席卷開來。
這座廣袤無垠的世界,注定將會以無比盛大的熱情歡迎這位嶄新的來客。
因為他那驚世駭俗、史無前例的目標。
說是瘋了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好。
他要……拯救這座世界。
非如此不可。
就這樣行駛了不知多久,前方忽然變得擁擠起來,陳修皺起眉頭,竟是數十輛高頭大馬迎面而來。
為首者身穿錦衣華服,器宇軒昂的模樣,正是那位韓國的青年國君。
他站在道路正中,恭恭敬敬地朝著陳修行了一禮,周遭是數不勝數的韓國王公大臣。
先是韓國國君一人,緊接著是一眾韓國王公大臣,無論老少,竟然齊齊朝著陳修叩拜下來。
“懇請仙人不辭,出任我韓國左丞相!”
數十道聲音一同響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聲浪,轟隆震耳,哪怕數百米外的行人都可以清晰聽聞。
這樣的一幕頗為古怪,一些看到、聽到這一幕的凡人忍不住瞪大了眼眸,這是什么情況?滿朝文武為何會朝著三位少年跪伏下來?左丞相、仙人,一個個龐然大物般的詞匯悶頭蓋臉砸來,砸得他們頭腦恍惚,難以置信。
就連林詢與謝言都怔住了,不曾想到韓國國君竟當真能做出這樣的決斷。
一片喧嘩聲中,只有陳修神色平靜,一語不發。
他看也不看韓國國君一眼,一言不發地帶著林詢兩人邁步向城外走去,腳步依舊平緩,那襲蠶絲白衫在陽光照耀下微微反射出光澤。
“仙人……”待陳修走到城門口時,韓國的青年國君終于忍耐不住,再度出言道,“留下罷!便當看在我百寧城無數百姓的份上……”
陳修呼出一口濁氣,從車廂中探出頭來。
臉上的神情卻依舊無喜無悲,只道:“我不會留在百寧城。”
話語聲篤定……倒也稱不上篤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不必用上這兩個字的。
比方說篤定要去讀書是可以的,但篤定要伸個懶腰便不行了,沒那個必要。
他要走了,理所當然,更改不得。
頓了一頓之后,他又道:“不過畢竟多番挽留,若就這樣離去,倒也說不過去……”
“這樣罷。”陳修瞇起眼眸,露出笑容,“當做臨別的禮物,我可以饒你一次。”
“饒我一次?”韓國國君一怔,“今日一別,便是天高海闊,連能否再見都不知,又何談什么饒我一次……”
陳修依舊面帶微笑,馬車停也不停,行駛著,漸漸消逝在路的盡頭。
韓國國君身形僵硬在原地,感覺一種熊熊的怒火涌上心頭,無處釋放,良久之后,方才閉上眼眸,聲音低沉道:“回去罷。”
他自覺已經盡了力,已經放下了身為貴族的尊嚴,若這樣依舊一無所獲,也便只有“回去罷”這三個字沙啞無力的字了。
或許這韓國……當真已經沒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