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看著這一眾消散的古神只,眼眸里有些悲憫。
他側耳去聽,氣息斷絕的古神只們只剩下最后的聲音,很虛弱,難以聽得真切。
“到底是為什么?”
“我不明白……”
“是……是……”終于有人回過神來,他明白了這一切,語氣之中,充斥著萬分的悲哀。
這道話語到此忽然戛然而止,這是聲音的主人徹底死去了,再無聲息。
陳修眼睜睜看著這樣慘烈的一幕,一位位偉岸的古神只如煙消,如云散,這是千萬年來都難得一見的盛景。
這些古神只們有的是妖物成道,有的是古樹成仙,還有的是一個個宗門內出的不世之材,被供奉在殿堂里的人物。
而如今,他們都死了,連一絲一毫的波瀾都沒有掀起。
雖然是敵人,陳修也為他們感到悲憫,不知多少年的修行,千辛萬苦,一步一個腳印,最終都只是蹉跎而已,平白為他人做了嫁衣。
而此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那位高坐在凌霄寶殿上的天帝,依舊將面目掩藏在烏云中,語氣平靜不待一絲波瀾:“道友,這是我為你送上的第一份大禮,你覺得如何?”
陳修沉默片刻。
“我覺得有些想要作嘔。”
這是陳修的回答,心頭的想法也是如此,他從不撒謊。
“何至于如此?”
天帝語氣中帶著笑意:“這是愚兄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賠罪,這些人吸食民脂民膏,不知悔改,愚不可及,理應當千刀萬剮才是。只是為兄卻已經知錯,這些神只的尸首便是佐證。”
“他們的尸首算不得你悔過的佐證。”
陳修語氣很冷:“只有你自己的尸首才算……不,如此都欠缺了一些,須得千刀萬剮才算妥當。”
天帝笑著道:“賢弟何苦對愚兄如此不依不饒?”
“不依不饒嗎……”
陳修喃喃一聲。
他沉默下來,片刻后才繼續道:“這是第幾茬了?”
“什么?”天帝語氣有些疑惑。
“這座世界的歷史,已經持續了數千年……但這是世俗流傳的算法。”
陳修道:“我曾觀察過古樹的年輪,這座世界的歲月,恐怕已經數萬數十萬年不止了。”
“這讓我不得不懷疑……”
“是否數千年過去,舊的文明便會被淹沒在歲月中。新的時代便會重啟,人類重新開始繁衍,而舊的人類被某位吞吃一切的怪物吞食,凡人也好,神只也好,都逃脫不出這個鐵律。”
“于是舊日的一切東西都逝去了,不留下半點痕跡。這些在天幕上逍遙自在的神只恐怕還以為自己將會永生永世長存下去罷?殊不知自己也是一茬被割的麥芽,明年此刻,便又長出新的一茬。”
天帝的聲音中依舊聽不出情緒:“賢弟,你在說些什么……愚兄不明白。”
“是嗎……”
陳修搖頭:“要證明我的觀點,其實很簡單。”
“只需要……”
他說著說著,忽然閉上了眼眸。
識海當中,血紅色的倒計時便映入眼簾。
原本只剩下不到兩天的倒計時,此刻已經飛速膨脹成一個天文數字。
兩千三百二十一年!
這還只是吸食了神只的能量,待得張百忍將普通修行者乃至凡人的壽命一并吸食干凈,那么這座世界的壽命將會再度來到數千年。
“張百忍……”陳修睜開眼睛,看向那位高坐在凌霄寶殿上的天帝,“你的心腸,當真歹毒得讓我想要作嘔。”
天帝沉默下來。
一切事件,終于清楚明了地擺在陳修眼前,再無迷惑。
整片天地,都是張百忍一人的養料,數千年一次的輪回,永生永世不會停止。
哪怕自己不曾到來,這座世界也不會毀滅,至少在近十萬年來不會。
這尊天帝并非預料不到自己對于世界的損害,他貪婪地吸食世界的骨髓,待得這座世界不堪重負的時候,便吸收人類與修行者作為養料,開啟新一季的輪回。
這一點并不難做到,所有人修行的,都是他留下的法,還有那古怪無比的天道誓言,無論在如何強大的修行者,在他眼中都只是任由操控的傀儡。
這便是天帝,永恒立足于天幕上,張著血盆大口的巨大怪物。
沉默,依舊是沉默,陳修不再言語,張百忍也一語不發,氣氛變得古怪異常。
不知過去多久,陳修才再度開了口:“那么你找我的目的,也并非是為了自己的壽命,至于原因……到底是什么?”
“賢弟……”
時隔許久,天帝終于再度開口,語氣之中沒有秘密被揭穿帶來的慌亂,依舊平靜而悠然:“方才只是第一份大禮,接下來,是第二份。”
“第二份大禮……”
陳修瞇起眼眸,看著天帝,周圍一道白云飛過,霞光漫天。
天幕之上,只余下他與張百忍兩人,立身于輝煌的宮闕中,高聳的天幕上。
“這第二份大禮……”
天帝露出笑容:“是你的一位道友。”
他揮手,忽然朦朧光芒顫動,一個被捆縛起來的男人身形顯露出來。
那老人很是蒼老,白發垂落,眼眸低垂,神色很暗淡。
“太上嗎……”陳修喃喃著開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還記得兩個月前我與你的談話嗎?”
天帝的面容掩藏在烏云中,看不真切,只有那高大的身形聳立,顯得有些威嚴,更有些可怖:“我曾告訴過你,世上已經沒有多余的請柬了。”
“你手中那張請柬,原本屬于太上,真是個熱心腸的人,幫了你與我如此之大的忙。”
天帝似乎在笑,笑聲很輕柔:“我原本雖然能輕而易舉將他擊敗,卻無論如何也殺不死他,他將請柬讓給了你,自然便只能任由我擒拿。你得了請柬,我得了他的性命。這豈不是一石二鳥的大好事?”
陳修心頭一沉,表面的神色卻很是平靜:“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么,你將自己的部下擒拿起來,對我而言倒是省去許多麻煩,對你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