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詢患得患失,既期待又恐懼,這樣的神情若是被外人看到恐怕非得驚掉大牙不可,他們恐怕絕不會相信這位兇神也會有少年人的一面。
事實上,林詢的確有這樣的一面,只是不愿意顯露于人前,有不得不戴上面具的理由。
他獨自行走在黑夜里,將痛苦與寂寞掩藏在漆黑里,無人能夠看見。
“因為我相信你。”
謝言臉上依舊是笑容,林詢發現,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熟悉。
那是兩年半之前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林詢忽然明白過來。
相隔兩年半之后的再見,他的眼神依舊沒有改變,林詢忽然喜極而泣,那種被信任的狂喜感讓他整顆心都在震顫。
“因為他相信我……”林詢在心中自語這句話,他的身軀忽然開始顫抖,劇烈地顫抖。
還有人在相信自己,在暗地里默默地為自己祈福,這樣的幸福感將林詢包裹,讓他臉上眼淚刷刷地流淌。
“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不知道你做這些的目的,只是我認為你值得相信,所以我便決定相信你。”
謝言笑容如同春風般溫柔,他看著林詢:“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找我,會坦白這一切,現在便是那一天嗎?”
“的確是那一天。”
林詢開口,二十八個月之后,那一天終于到來,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計算著時間。
“只是在開口之前,我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聽到林詢的話,謝言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一如兩年半之前的回答:“可以。”
“陳修給你的護身符,可還帶在身上?”
謝言點頭。
林詢于是露出肅然凝重的神色,他渾身上下的靈氣忽然開始升騰,雄渾如同海洋澎湃。
這樣的氣息太過恐怖,兩年半的時間之后,林詢的修為已經提升到了一個堪稱匪夷所思的地步,甚至便是陳修見了恐怕也要詫異,為這樣的進步速度而駭然。
他是“蚌殼中的珍珠”,沒有辜負這個名頭。
“你將護身符上的力量全部激發出來。”
“對象是……”
“自然是我。”林詢露出笑容,眼眸里面,是閃閃發光的戰意與斗志。
“這……”哪怕已經有所預料,謝言此刻還是忍不住地猶豫,他與林詢一樣深知陳修的強大。
他還記得陳修離去的時候曾說起過,這護身符中蘊含的,可是足以媲美空間擠壓的力量。
一旦真正動手,便再沒有回頭路,失敗的代價……是死。
“不必有所顧忌。”
謝言聽到林詢的聲音響起,其中似乎沒有蘊含緊張這種情緒,哪怕他將要做的,是九死一生的賭上性命之事。
今天的林詢的確很是緊張,但不是因為要與護身符中的能量交鋒,讓他緊張忐忑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有把握面對這份力量。”林詢的聲音很是篤定。
“若是失敗了……”謝言忐忑緊張。
“若是失敗了,大不了便是一死了之。我死之后,你便從韓國開始起義,一步步成為天下的君王。這不算困難,我已經給你留下了足夠的根基,陳修回來之后也會幫你。”
謝言心頭揣揣,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猜測,這樣的猜測讓他面色大變,呼吸一瞬間便變得急促:“若是成功了,你便會與陳修一起離去,到時的皇帝之位,依舊會讓給我。”
“你一開始的目的便是如此!”
謝言豁然開朗,一直纏繞在心中的疑惑終于解開:“你從一開始便打算讓我成為天子,你上位之后廣施暴政,為的便是讓萬民怨恨,讓他們將對于其他國家的仇恨轉移到你身上,那么新一任的皇帝便將再無顧忌與阻擋……”
他一步一步向后倒退,這樣的事實讓他額頭溢出冷汗:“你是為了我,從始至終都是如此!”
“并非是為了你。”
林詢平靜地搖頭:“或者說并非只是為了你。”
他抬頭看向屋外,韓國國都的街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初春時節勃勃的生機。
“亂世當用重典,要想糾正七國之間的怨恨,也只有依靠更大的暴政,為了讓歷史這輛馬車行駛上正確的軌道,我非要這樣做不可。”
他臉上笑容燦爛,回想起了一個個不眠不安的夜,回想起了自己眼睜睜看著好人身死時受到的煎熬,回想起應付那群令人惡心的臣子所浪費的苦工。
而如今,這樣的付出都值得,都將得到更大的回報。
“還記得嗎?陳修臨走前進行的占卜。”
他目光里露出回味的神采。
“那一次,我騙了他。”
“我看到的未來,的確是輝煌燦爛。無數凡人歌功頌德,大部分人都能衣食富足,依舊有災民與流寇,但大體還算有序。人們歡聲笑語,互相幫助,似乎天底下每一處都是世外桃源。”
微微一頓之后,他繼續開口:“只是高坐在王位之上的并非是我。”
“是你。”
他看向謝言:“一直都是你。”
“只有你能夠做到,只有你能讓萬民修生養息,只有你能讓這個世界恢復生機,只有你能夠創造出新的時代,人人都能豐衣足食的時代,孩子能夠讀書上學的時代,老人能夠得到贍養的時代,男人不必成為強盜的時代。”
謝言一步一步倒退,他臉上的神情太過復雜,似乎萬分的痛苦與掙扎,又似乎藏著美好的寄愿與期待。
就他個人而言,自然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接受這樣的大禮,但對于其他人,對于亂世中的無數百姓而言,這的確是最好的法子。
“不容許拒絕。”
他在心中說出這句話:“若是拒絕了,便是愧對林詢,也是愧對所有的百姓……甚至也愧對了陳修。”
他臉上的復雜神情終于一點一點收斂起來,露出堅毅果決的神色,直視著林詢的眼睛,拱手行了一禮:“多謝。”
千言萬語都只剩下這兩個字,其他話語全都咽進肚子里,謝言知道,林詢需要的,從來只是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