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修不肯受這樣的大禮,在他看來,人與人之間都大同,何苦要對他人行這樣的大禮?
但如果是對已死之人下跪,自然便有所不同。
而青藤道人為了拯救眾人而死,自然也擔得起這一跪,這位未能成就圣人的圣人一生行事,擔得起天底下所有人的敬仰與崇拜。
對于這位剛剛結識便死去的道友,陳修的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首先是可憐,并非可憐他身死,而是可憐他到死前才看透。
然后是些許到微不可查但的確存在的不喜,無論如何,青藤道人對于土著的厭惡與鄙夷都是陳修決不能接受的事。
再然后,便是疑惑,陳修想要知道這位圣人的故事。他知道青藤道人的心性良善平和,也正是如此,才更加疑惑那位北斗大圣為何會讓這樣的人憎惡。
若那位北斗是什么窮兇極惡之人也便罷了,可陳修聽其他人說起過,知道那位北斗也是行善無數的人物,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被尊稱為圣人,真正的圣人。
而最多的情緒,毋庸置疑,是敬佩。
陳修敬佩這位日行一善的老人,敬佩他的善良與熱忱,敬佩他舍生取義的慷慨情懷。
這是再多缺點也遮蓋不了的燦爛光輝,如同太陽般高懸于九天。
最終,陳修也叩拜在地,朝著青藤道人的尸體恭恭敬敬行了三個大禮,在他身旁,周風也謝千秋也默默叩首。
臨走之前,陳修親自為他立碑,碑文之上,只寫了八個大字。
“不是圣人,勝似圣人。”
這樣的墓志銘氣魄太大,甚至到了有些荒唐的地步,圣人是何等存在?勝似圣人,豈不是比之圣人還要更甚一籌?
但沒有人開口。
或許是因為對于陳修的恭敬,或許是因為恐懼,又或許,是當真與陳修一樣,認為青藤道人當得起這八個字。
眾人繼續踏上行程,這一次,卻是由陳修走在了最前方。
隊列的排位順序其實有著隱藏的嚴密規則,往往是神只不足畏境界的修行者走在最前方,他們的實力最強大,自然理所應單第一個分享造化,也第一個面對危險。
如陳修這般的修行者若是走在第一列,恐怕會被人嗤笑與鄙夷,認為這褻瀆了某種不用言說的隱藏規則。
而這一次,自然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哪怕是與陳修素有間隙的天日尊者也是如此,他倒并非是當真對陳修敬佩或友善,而是知道在這個地方陳修的聲名如日中天,若是與他作對,便是尊者的身份也保不了自己。
而陳修對于這樣的尊榮,倒也并沒有拒絕,這倒并非是恃寵而驕,而是他自認為有尊者的能為,也便理所應當該做尊者應當做的事。
至于此地的造化……陳修畢竟也是修行者,也有一顆想要變得更加強大的心,自然是非要爭搶不可的。
他眸光里有些期待,妖王留下的神藏到底藏有怎樣巨大的寶物,又蘊含著什么樣天大的秘密,這讓他心頭萬分期待。
據說,那位北斗大圣人便是因為得到了妖王的寶藏才能變得如此強大,在有記載的歷史之中,他是除去陳修之外唯一一個闖過死生兩渡之人,只是他是用肉身渡過河水,所憑借的是強悍無匹的修為與戰力,自然與陳修決然不同。
就在行走之時,陳修忽地聽見一道命令聲。
“你便是陳修罷?我家主人請你去拜見。”
這聲音不客氣至極,滿滿是頤氣指使的味道,不過陳修倒也不惱,只是循聲望去,卻見一位奴仆打扮的修行者正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陳修微微驚詫,見來人雖然是奴仆打扮,修為卻赫然達到了尊者境界,甚至便是天日尊者與之相比都稍有不如,這讓他心頭疑惑,其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家主人是?”
陳修平靜問道,倒也不卑不亢。
那仆從冷哼一聲,似乎對于陳修的磨磨蹭蹭很是不耐,冷笑一聲后才答道:“我家主人便是傳說中北斗圣人的子嗣,方才出言替你解惑的那位便是。”
這句話的后半段倒真是無禮至極了,方才面對青藤道人之時明明是陳修拯救了眾人,這仆從的主人只是提點一句罷了,卻成了替陳修解惑的恩德。
“原來是他……”
陳修瞇起眼眸,他對于那位俊逸的少年倒也沒有恩感,心想他既然相邀,那么見上一面自然也是無妨。
只是將要開口答應之時,他忽然想到了北斗這兩個字,心頭驀然一凜。
北斗大圣的名字,陳修今日已經聽過無數次。
明明是土著出身,卻擁有強悍到不可思議的能為,甚至闖過了死生兩渡,被無數人尊稱為圣人。
青藤道人曾與他同行過一段時日,只是不知為何分道揚鑣,又同樣不知為何,青藤道人會對其厭惡到如此地步。這個問題的答案難以揣測,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件事或許并非是北斗大圣的過錯,亦或者并非只是北斗大圣的過錯,否則青藤道人大可以明目張膽怨恨,不至于要借出身的由頭,落得最后道心不穩,身死道消的下場。
更讓陳修在意的,是那位北斗大圣與妖魔……有什么聯系?
又與自己的遭遇……有什么關聯?
那位將自己的命運玩弄于鼓掌之中者,到底……是不是這位北斗大圣?
這其中隱藏著太多的玄妙與秘密,動輒便有可能讓陳修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按照常理來說,陳修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與這等人物的子嗣扯上關聯,這太過兇險了,等于是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粘板上。
只是若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陳修無論如何都覺得心癢難耐,這樣一頭霧水如悶頭蒼蠅般亂撞的日子,也是時候結束了。
無論那位北斗大圣是操縱自己命運的兇手也好,還是不是也罷,陳修都決定要親眼見一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何以能制造出這些滔天的波瀾。
“帶我去罷。”
陳修吐出這四個字,眼眸中的精芒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