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送暖燕歸來,碧玉聽香情竇開。
京城東郊的東岳廟素以“三多”著稱于世。即神像多、碑刻多、楹聯匾額多。往來香客絡繹不絕,亦有不少文人墨客相聚于此共討詩詞。書中記載,殿宇廓然,而士女瞻禮者,月朔望日晨至,左右門無閑閾,座前拜席為燠,化楮錢罏,火相及,無暫熄。帝像巍巍然,有帝王之度,其侍從像,乃若憂深思遠者,相傳元昭文館學士藝元手制也。
元時東岳廟有一石壇,原為開山祖師張留孫的弟子董宇定,王用亨的住處,周圍植有杏花千余株。每到杏花盛開之際,便有群公賦詩張宴,一時間在大都傳為盛事。有果邏啰洛易之詩云:“上東門外杏花開,千樹紅云繞石臺。最憶奎章虞閣老,白頭騎馬看花來“。
我立于藥王殿前,卻無心這片美景。
五日前,乃是春龍節,下人們一早就用灰自門外蜿蜒布入宅廚,旋繞水缸,呼為‘引龍回’。并用面攤煎餅。熏床炕,令百蟲不生。
我亦于院中,用灶煙在地上畫著龍,祈求吳府上下健康、平安。
這時,香巧急匆匆的找到了我,一把將我拉到了一邊。
“妙綠,可找到你了,出事了!”香巧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跟我說著。
我疑惑地:“出什么事了?這么急急慌慌的,是小姐在找我嗎?”
“不是,是你娘,她病了!”
“你說什么!”我一臉的不可置信,娘親身體一直康健,怎么會突然之間就倒下,“娘親現在何處?有沒有請大夫來?”
“已經請了,現在就在偏房之中,你快跟我來吧!”言罷,香巧一把抓起我的手,拉著我跑向偏房。
當我來到偏房的時候,只見娘親面目蒼白地臥于床上,渾身沒有一絲血色,甚至有些青紫,額頭之上噙滿了汗水,神情十分痛苦。
“怎么會這樣?我娘親到底得了什么病?”
大夫一臉的平靜:“這位夫人脈象洪數,胰色蒼白,病已入脾肺,。”
“這不可能啊,大夫,娘親一體一向康健,怎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大夫,娘親的病到底嚴不嚴重?我求求你了,請你一定要醫好她……”
大夫看著我,搖了搖頭:“唉,久病未醫,加上操勞過度,又遇風寒……這樣吧,我先開副方子,姑娘切記讓病人多休息,平日灌以米湯食之。過一會兒來我鋪子里去抓藥吧。”說完,大夫轉身走出了偏房。
我瞬間癱坐在地上,腦中一片空白,我并沒有哭,因為已經忘記了哭。我能感覺到香巧正在一旁安慰著我,但她說的是什么,我卻一句聽不見了。
原來娘親早已染病,我卻絲毫沒有看出來。自從我被發給了大小姐,我與娘親見面的次數都少之又少。每次相見,娘親總會提醒我保重身體,告訴我莫要與小人置氣,會問我飲食如何,是否及時添衣……而我每次見面,卻從未問過娘親近況,如此思來,真乃大不孝之人。
娘親病倒之后,我專門向大小姐告假,大小姐并沒有為難我,而是讓我安心去照顧娘親。府上雖然都在忙著大小姐出嫁的事宜,但老爺還是通情達理的派人專門為娘親煎藥送食。期間老爺專門來看望過娘親一次,雖然什么也沒說,但娘親當時似乎感覺到了老爺的到來,神色平靜了許多。看到娘親的病情似有好轉,我也安心了不少。
就這樣三日過去了。當晚,香巧受大小姐之命來為娘親與我送食。香巧放下食物,并沒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坐到了我的身邊。
香巧:“妙綠,你也吃些吧,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我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她。
香巧:“依我看,伯母的病并沒有大夫說的那么嚴重,你也應該知道,那些大夫就喜歡把病往嚴重了說,這樣一旦痊愈了才能體現自己的醫術呀。你看,伯母現在雖然還未能醒來,可臉色已經比三日前要好多了。”
我看著香巧,擠出一絲笑容。
香巧:“要我看啊,你這是對自己太自責了。伯母的病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這真的不能怪你。”
我默默低下了頭:“怎么能不怪我,自己的娘親卻不知早已患病,我真是個不孝之人。”
香巧:“你看你還這么想。你要是真覺得自己有什么過錯,不如去給藥王殿去給伯母祈福,說不定等你回來伯母就已經病好了呢。我可聽說了,在咱們京郊的東郊有一座東岳廟,那里有個藥王殿,很多人都去哪里祈福,可靈了呢。”
我搖了搖頭:“娘親病重,我怎能外出。”
香巧:“這話說的,伯母在府里也是老人了,再加上老爺很大小姐都曾吩咐過,所以即使你不在伯母也會被好好照顧的,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呢嘛。”
我看著香巧,不由得流出了眼淚。這是我這幾日以來第一次哭,哭出來的感覺,真的好痛快,內心里所有的苦惱似乎都隨著眼淚傾流而出。
香巧握住我的手:“你看,怎么還哭上了,怪難看的。要我看啊,你真應該出去走走,也許去外面看看就不會這么煩惱了。”
我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
香巧看了看我,笑著站起了身:“好了,我也該會小姐那邊了,你要真想好了就趕緊去吧,那里離咱們吳府也不近呢。”
說完,香巧邁步準備離去,又停住了腳步:“啊對了,去歸去,三日后就是小姐大婚的日子,你可別耽擱了,要是你沒回來,小姐一定會恨死你的。”
香巧說完推門而出,我坐在娘親床前,靜靜地思考著。也許香巧說得對,我的確應該出去走走,為娘親祈福,也算是為自己之前的疏忽去請罪吧。
當夜我一夜未眠,而是簡單的收拾了些行囊,并給大小姐留書一封,告訴她我將要去東岳廟為娘親祈福,并托香巧幫忙照顧娘親。臨行之際,陸公子贈予我的那把折扇于我桌中擺著,不知為何,我隨手將其拿起放在了身上。陸公子曾對我說他于東岳廟附近有座宅子,不知……怎么可能,是我多想了。
雞鳴丑時,我手提油燈,身著素裝,頭戴紗巾走出了府門,東岳廟離吳府約十六里的路程,因此我需要早些出門。
出了東直門,約走了四個時辰,終于來到了東岳廟。我立于藥王殿前,看著手中的簽牌,發著呆。
來路明兮復不明,不明莫要與他真。坭墻傾跌還城土,縱然神扶也難行。
即使我不去求大師解簽,我也知道這是一個下下簽,本是想來到這里尋得一些寬慰,卻不想反而更加煩心。我扔掉了簽牌,邁步離開。
此時,天色已晚,即使我現在回去,城門應該也已關閉。不得已,我只好于附近尋找可住宿的地方,卻不想遇上了更加晦氣之事,而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居然會遇上他。
離開東岳廟后,我只身來到了附近的村子,打算解決一下食宿問題。剛進村莊,只見一間茅屋之前圍了數名村民,出于好奇,我也湊上前去打算一探究竟。
可剛走近人群,一股惡臭夾雜著血腥味撲鼻而來,我差點吐了出來。
幾名村民見到我,投來了狐疑的目光。
其中一名村民:“這位姑娘不像是本地之人,不知來此何干啊?”
我連忙行了一禮:“小女乃是香客,見天色已晚,特來此借宿一夜,明日便離去。”
另一名村民:“哦,香客啊,的確東岳廟的香客一般都會來我們這里借宿,不過姑娘今天來可真是沒看黃歷了。”
我看著那間茅屋:“不知此處發生了何事?”
村民:“這還看不出來嘛,死人啦!”
“死人了?難道這村子里有賊人不成?”我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看來今天的確不是個出門的好日子,我現在真想回去痛罵香巧一頓。
“這倒是沒有,他是自盡的。”
“自盡?為何自盡?”
“姑娘家家的打聽這些干嘛,不怕夜里做噩夢嘛。”說著,村民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你要真不怕,我跟你說,這屋子里的人是從外面來的,聽說是逃來的。”
我更加的好奇了:“逃來的?他是逃犯嗎?”
村民:“那倒不是,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他之前的村子遭到了賊人的搶劫,村子里七十多口人男的跟老人孩子全都被殺了,女的則都被劫走了。”
另一村民插話道:“這小子也算是命大,那天剛好出去辦事,一回來整個村子都沒了。”
“那他為什么要自殺呢?”我問道。
村民神神秘秘的:“聽說是一個儀式。”
“儀式?什么儀式?”
“一個與惡鬼交易的儀式,一命抵一命,說是只要集齊了儀式需要的東西,然后那一條命就可以跟惡鬼換另一個人的性命。我猜這小子應該是想報仇想瘋了,才真做出這種傻事來。”
另一村民:“可不是嘛,也就這傻小子會信這種事,這不,白白丟了一條命。還把錦衣衛的給招來了,我看啊,今天這里是不得消停嘍。”
真是晦氣到家了,這一天從我出府到現在就沒有一件好事情,我現在真想趕緊回吳府,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里。
這時,茅屋的房門被打開了,只見幾名身著錦衣的衛士從屋中走出,看到為首之人,我愣住了。
是他!陸騷!他怎么會在這里?
陸騷似乎并沒有發現我的存在,而是與身邊的人交流了幾句,隨即邁步離開,所到之處,村民們紛紛讓開道路,生怕碰到這些人的衣角。
我看著陸騷遠去的身影,不由得呆住了。
村民搖了搖頭:“要說還是人家錦衣衛的人牛氣呢,走路都帶著風,你說當初我要是好好學學武,是不是也不至于在這里種地啊。”
另一村民:“別挨罵了你,就你這身子骨,只怕是人家的初試都過不去呢。”
我突然問向村民:“他們今天也住在這里嗎?”
村民笑了:“姑娘,你別說笑了,人家可是錦衣衛的,怎么會住在我們這種破地方。”
一股失望感突然涌動著我的全身。
村民:“不過他們錦衣衛的府邸倒是離咱們這里不遠,你沒看人家來這連馬都不用騎嘛。”
聽到這里,我又突然來了精神……
當晚,我還是住在了村子里的驛館。不知為何,我的腦中全是陸公子的身影,我不愿去想,卻又忍不住不去想。他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會讓我遇見他。我心中思索著,不自覺的從懷中掏出了那把紙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