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奇處看,財富險中求。
在汪直的安排之下,我乘坐著汪直專屬的龍船,再數百名倭寇的護送下,浩浩蕩蕩駛往杭州府。
在我的身邊,宋子河帶著幾名侍從細心周到的伺候著我。那些侍從,基本上都是汪直身邊的人,因此這一路之上,我幾乎不用去考慮任何生活上的問題。
一日之后,龍船緩緩停靠在杭州府官府的碼頭之上。碼頭上,十數名官員攜帶著百余名兵士列隊站在碼頭前迎接著我們,并備下了一抬巨大的轎子。
我身穿一身寬大的斗篷,在眾侍從的簇擁下,于龍船上走下,隨即飛快的鉆入了轎中。
碼頭上的官員想要過來與我交談,卻被宋子河攔了下來。
“徽王舟車勞累,已經倦了,有什么話,等到了地方再說吧。”宋子河說著,將那些官員全部趕走。
我坐在轎上,長舒了一口氣。
我這次的任務,便是假冒汪直,前往靈山會見胡宗憲。當然,由于事前雙方暗中早有交涉,因此胡宗憲本人并不會出現在靈山之中。而此行的目的,自是為了誘出那些想要對汪直不利之人,并將其一舉除掉,其中,首要注意的人物,便是那俞慕龍。
在我出發之前,雙方早已將消息散布出去,幾乎整個大明國都知道這次會談的事情。為了保證中間不出差漏,雙方首腦人物均不會出現的事情出了個別當事之人,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這次計劃。
很快,轎子便來至了靈山腳下。那靈山山峰疊翠、樹木茂盛,聽宋子河與我講這靈山一年四季都是風景如畫,春天山花開滿山坡,夏天綠樹成蔭,秋天果實累累楓葉連片,冬天滿山還是一片蔥綠。
此處亦是湖埠十景所在地,從唐宋以來一直被許多文人雅士所喜愛,至今還流傳著各種傳說和故事。
在宋子河的指揮下,我坐著轎子走向靈山之上。一路之上道路崎嶇,導致我于轎中不停地忍受著顛簸。
我坐在轎中,不由得想起了當日大小姐婚嫁那天,我與大小姐還有香巧坐著轎子,一路歡愉的前往滄州許府。倘若,那日我們不是那日出發,倘若,我們不離開吳府,倘若……
我知道,世間并無那么多的倘若,如果沒有那日的經歷,我自然不會體會到何為地獄。同樣如果沒有體會到何為地獄,我亦不會成為現在的我。
我正享受于回憶之中。突然間,一陣喊殺之聲傳來。緊接著轎子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周圍拼殺之聲不斷在我耳邊回蕩。
我掀開轎簾,只見宋子河正帶領著一群官兵與倭人在和一幫武林人士交戰著,那些人來自各個門派,想來都是來刺殺汪直奪取名冊的。
漸漸地,由于人數上的優勢,那些武林人士逐漸抵擋不住,倒在血泊之中的人越來越多。
我仔細的觀察著混亂的人群,期望從中能夠找到俞慕龍的蹤跡,然而無論我如何尋找,始終不見俞慕龍的身影。
眼見那幫武林人士傷亡越來越大,最終,殘存下來的幾名人迅速的逃離了現場。
隨著武林人士的逃亡,靈山瞬間又恢復了以往的空靈。官兵與倭寇們仿佛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抬起轎子繼續向山頂處走去。
眼看轎子即將到達山頂,一路之上卻再也沒有任何的襲擊發生。難道汪直的計劃就要就此落空不成?我不由得產生了一絲擔憂。
突然間,一陣巨大的爆破之聲與四周響起,瞬間,我的轎子重重的墜落在地上。
我連忙翻身從轎中出來,卻見山的四周,是一群手持火槍的錦衣衛人,而為首之人,正是紹庭。
我見狀,心中暗叫不好。
這時,只聽山中紹庭大喊著:“汪直老賊!你于江南作惡多端,想不到居然還勾結官府,難怪你如此有恃無恐。今日我們代表朝廷,將正法與你,還不快快受死!”
宋子河聽罷,一臉的納悶。
我問道:“這是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誘出俞慕龍嗎?怎么錦衣衛的人會在這里?”
宋子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這……這該如何是好?”
這時,紹庭大手一揮,只見眾錦衣衛紛紛開槍,山下的官兵與倭寇瞬間翻倒在地,一片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宋子河大叫:“官老爺,誤會!誤會了!徽王并不在這里,何況我們是受命與胡督堂會面的,我們并不是反賊!”
紹庭冷笑一聲:“休得放肆,胡督堂一向為國為民,怎么會與你們這幫匪人為伍。竟敢誣陷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言罷,紹庭一揮手,又是一片火槍聲四起。
宋子河胸膛瞬間中彈,躺在地上鮮血直流。
我見狀,慌忙躲于轎后,以防火槍的彈藥擊中我的身體。
周圍的人倒下的越來越多,眼見就剩下我一個人了。如何突圍,成為了我眼下最大的難題。
紹庭見看著滿地的尸體,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只見他大手一揮,帶領著眾錦衣衛紛紛向山下走來,眼看著離我越來越近。
這時,只見突然一雙人影從山的另一頭竄出。紹庭見狀,慌忙指揮眾人擺好架勢。
我定睛觀瞧,只見眼前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俞慕龍。與以往不同的是,俞慕龍手中并沒有拿著之前從不離手的鐵杖,而是舉著一根長長的皮管,而他的身后,背著一個碩大的木箱,那皮管與木箱相連,甚是古怪。
眾錦衣衛擺好架勢,準備向著俞慕龍開火。卻見俞慕龍將皮管一舉,管中頓時射出一股巨大的水花,直沖眾錦衣衛而去。
那火槍如要開火,必須要有火將其內的火藥點燃方能射出彈藥。而俞慕龍用水這么一沖,那些火槍頓時失去了作用,變成了一根根無用的廢鐵。
漸漸地,水箱中的水全部被用光,而錦衣衛手中的火槍也全部被誰浸濕,無法使用。
俞慕龍將水箱往地上一扔,翻身來至了我的身前。
俞慕龍見到我,先是一愣:“是你?”
我看著俞慕龍,此事以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有不住的點頭。
俞慕龍隨即笑了出來:“老東西,也就他能想出這種毒計。”
言罷,俞慕龍將我一拉,快步的向山頂處跑去。
紹庭帶著眾錦衣衛緊追不舍,然而不論那些錦衣衛跑的如何迅速,始終無法追上俞慕龍的步伐。漸漸地,紹庭和他的錦衣衛消失在了我們的視野之中。
不知不覺之中,我隨著俞慕龍來至了山上的一處溶洞之中。只見那溶洞里的鐘乳石百態千姿,似花似果,似禽似獸,似仙人伏臥,似虎兔奔跑,栩栩如生。
我望著這洞中的美景,一時間竟忘卻了先前的危險。
俞慕龍看著我,笑道:“怎么樣,我找的這個地方漂亮吧?”
我回過頭,看向俞慕龍:“這個地方,不會也是那位圓寂前輩找到的地方吧?”
俞慕龍點了點頭:“準確的說,應該是當初我們三兄弟在西湖游玩的時候,一起無意中發現的這一片奇洞。不過這里只是游玩之地,這里沒有機關,也沒有陷阱,每一處的奇石怪巖,均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難怪汪直一定要讓我來到這個地方,說只要聽到他來這里的消息,你一定會來找他。想不到還有這么一段淵源。”我說道。
俞慕龍長嘆一口氣:“如此說來,汪直并沒有離開馬跡山了?而是派你來冒名頂替他,目的就是為了引出那些想要殺死他的人和我了?”
我點了點頭。
“那么,你這次的任務,又是來殺我的?”俞慕龍問道。
我搖了搖頭:“雖然我答應了汪直,但這并非是我們索命門的門派任務,所以我隨時可以選擇放棄。從我離開馬跡島開始,我一路之上都一直在想,為什么我總是能夠接到殺死你的任務。”
俞慕龍笑了:“但是我到現在依舊好好地活著不是嗎。”
“不錯,非但每次我都沒有殺死你,反而每次都會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搖了搖頭,不自覺的笑了,這聲笑不是在笑俞慕龍,而是在笑自己的無能。
俞慕龍向我靠近了一些,坐在了我的身邊:“在我看來,如果你真想殺我,現在就是個不錯的機會,起碼,你懷中的那幾粒毒藥,只要我隨便吃下一個,你便能夠完成你的任務了。”
我嘆了口氣:“也許你說的沒錯,至少就在剛剛,我起碼有六次機會可以在你喝的水中下毒。但是我不殺你,一方面是我的確武功不如你。而另一方面,則是我實在不想殺你。”
“不想殺我?我們之間雖然有過幾次接觸,但論感情,你應該不至于對我下不了手吧?”俞慕龍好奇的問道。
我看著俞慕龍:“我也說不上來。對于你,我打心底有一種莫名的敬仰之心。這種感覺,是我之前對任何人都沒有過的,門主沒有,仲杰沒有,其他人更是沒有。換句話說,我是真心的佩服你,佩服你的武功,佩服你的為人。”
俞慕龍聽罷,哈哈大笑起來。
“有那么好笑嗎?”我問道。
俞慕龍依舊笑著:“莜熙啊,你知道嗎,每次我看到你,我都有一種感覺,仿佛在我眼前的那個人,就是年輕時候的我自己。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總是能讓我想到我的過去,我那些年少輕狂時的所作所為。”
我不禁也笑了:“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武功,只怕我也不會成為現在的我。既然你已經知道汪直不在這里了,你還打算去馬跡島找他嗎?”
俞慕龍搖了搖頭:“他在那馬跡島安全得很,我自然用不著去找他。事實上你一直說錯了一件事。我會來這靈山,并不是來殺他的,如果我想殺他,只怕他早就與我于那馬跡山同歸于盡了。我這次來,是來保護他的。”
“你說什么?你是來保護他的?”我不由得愣住了。
俞慕龍點了點頭:“不錯。當然,這并不是因為我念與他的舊情。自從那日他放火將我燒成這幅模樣開始,我便與他恩斷義絕了。”
“那你為何還要救他?”我問道。
“因為他不能死。”俞慕龍正色道,“那個汪直雖然人品不怎么樣,但是在能力方面,我一直是服氣的。整個大明國,外加那日本國,那汪直只憑一己之力,便使得兩邊均對他感到頭疼。這般的能力,我是找不出第二個來。”
我納悶地:“既然如此,難道不是更應該除掉他,為民除害嗎?”
俞慕龍嘆了口氣:“你還太年輕,很多事情不是只靠意氣就能夠解決的。殺掉一個汪直,還會出現兩個、三個甚是更多地汪直。因此,能夠找到最合適的秩序,往往是問題最好的解決辦法。”
“秩序……”我似懂非懂的聽著俞慕龍的話。
俞慕龍:“我問你,如果一群狼是聚在一起容易狩獵,還是分散開來容易狩獵?”
我想了想,回答道:“分散開來雖然局部的力量變得很弱,但想要各個擊破,卻是費時費力。所以,聚在一起雖然在力量上有很大的加強,但卻可以一次性解決問題。”
俞慕龍搖了搖頭:“不,你錯。實際上,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將狼群的頭領歸我己有,讓它去指揮、控制著那些狼群,而我們,只需要負責一只狼就好了。”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汪直就是那只狼王?”
“不錯,如今兩國二十萬倭寇均歸那汪直管理,三十六島之夷皆其指使。像這樣的人,一旦死了,那換來的,只會是更大的混亂,最終受苦的,只會是江南的百姓。”俞慕龍答道。
我繼續問道:“可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為何那些錦衣衛會出現在這里?”
俞慕龍嘆道:“那錦衣衛的首領雖然年輕,但論心機只怕就是汪直也有所不及。我想他應是早就看出了汪直的詭計,此番他們的目的,自然也不是汪直,而是我。畢竟,老夫的這顆頭,既能誘出汪直,同時,也能換到不少的好處,可謂是一舉兩得。”
聽到這里,我突然想到,既然在這靈山沒有遇見陸繹,說明此刻他應該就在仲杰那邊。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想趕緊離開這里,前往仲杰處。
俞慕龍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只見他緩緩地說道:“你現在就是去,恐怕也幫不上什么忙。有胡宗憲在,那些錦衣衛的人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聽到俞慕龍如此說,我長舒了一口氣。緊接著,我轉過身去,拜在了俞慕龍的身前。
俞慕龍一愣:“你這是干什么?”
我發自肺腑的對俞慕龍說道:“我突然發現,我之所以很多事情都無法解決,都是因為我的能力不夠。所以,我希望你能教我一些武功。”
俞慕龍看著我:“你想跟我學武?”
我點了點頭,真誠的看著俞慕龍。
俞慕龍嘆了口氣:“也好,不過,跟我學武,只怕如同身入地獄,你做好準備了嗎?”
我笑了:“很不巧,我就是從地獄走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