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她的那一刻,裴婉清黯淡之極的雙目忽地迸發出駭人的亮光。
裴婉清似用盡全身的力氣,牢牢抓住她的手,長長的指甲掐入她的手背,留下幾道深深的紅痕:“婉如,你總算回來了。你回來得太好了!”
她好言寬慰,裴婉清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反反復復說著這兩句,神情異樣的亢奮,似哭又似笑,狀如瘋癲。
站在一旁的兄長裴欽,也在用奇異的目光看著她。
她漸漸有些不安,心底莫名地蒙上一層陰霾。
她想抽回手,想起身離開。可裴婉清死死攥著她的手,宛如瀕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大哥,”她求救的看向裴欽:“阿容還小,片刻離不得我。我出來這么久,該回去了。”
裴欽看著她,緩緩說道:“你大嫂自會好好照看錦容。你安心留下。”
什么叫大嫂會好好照看錦容?
什么叫安心留下?
她心中一個咯噔,故作鎮定:“我明日再來探望大姐。”
裴欽勾起嘴角,扯出一抹令人心寒的笑意:“從今日起,你就是婉清了。不在這里待著,還想去何處!”
這話是何意?!
她既驚又怒,猛地甩開裴婉清的手,霍然起身:“你……荒唐可笑!我是裴婉如!怎么可能變成裴婉清!”
說完,她轉身便走。
不知何時,門已被牢牢關上。
她用盡力氣,也無法將門打開。焦灼驚懼之下,她放聲喊了起來:“來人!快來人啊!我要出去!”
守在床榻邊的青黛菘藍,緊緊地盯著她。
裴欽面無表情,目中露出狠戾和嘲弄。
床榻上瀕死的裴婉清,忽地笑了起來。往日悅耳的聲音,此時粗啞晦澀刺耳:“裴婉如!你就別枉費心思了。我身子不中用,活不了幾日了。你既是回來,就乖乖地做我的替身吧!”
“大楚朝的太子妃,將來的中宮皇后,母儀天下,執掌六宮!這是世間所有女子夢寐不得的尊榮!就這么輕飄飄地落在你的身上!你還有何不樂意的?”
“若不是你生得與我肖似,這等好事,豈能輪得到你?”
她全身巨震,聲音嘶厲:“我已經嫁人生女。我是程家婦。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快些放我出去!”
這可是欺君之罪!
這對兄妹是瘋了不成!怎么敢想出這等瘋狂的法子來!
裴婉清慘白的臉孔涌起異樣的紅潮,一雙眼閃出近乎瘋狂的亮光:“裴婉如!此事由不得你不應!”
“你要替我牢牢占著太子妃的位置,你要護著我的一雙兒女。尤其是阿泰,他是嫡出的皇孫。日后太子殿下繼承大統,我的阿泰便是唯一的嫡出皇子。未來的大楚儲君,只能是我的兒子。”
裴欽冷冷接過話茬:“你乖乖聽我的吩咐,程望還有活命的機會。還有程錦容,一個兩歲的女童,稍有不慎,就會殞命夭折!”
“該怎么做,你好好想清楚了!”
她似被扼住了喉嚨,僵立在原地,全身冰冷,無一絲熱氣。
淚水從眼眶里,不斷滑落。
……
從那一日起,她被關進了密室,被逼著服下藥物,原本康健的身體很快孱弱起來。每日青黛和菘藍來教導她學裴婉清的神態表情及說話。
她稍有不配合,可憐的女兒錦容就要出一回“意外”。或是“不慎”摔倒,或是誤食不該吃的東西。
裴欽將年幼的錦容帶至密室外。
隔著門板,她聽到小小的女兒哭著喊痛哭著找娘。
她心如刀割,淚如泉涌,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因為她的口鼻早已被掩住。
她不怕死,可她的錦容還這么小,還沒來得及長大!她怎么能割舍得下?
兩個月后,裴婉清閉目離世。
就在那一日,“裴婉如”落水身亡。尸首被安葬進了裴家陵園。無人知曉,被葬進陵園的是裴婉清。
真正的裴婉如,穿上了裴婉清的衣服,被扶上了華麗的馬車,送進了宮中。
青黛和菘藍日夜盯梢,伺候的宮人皆被永安侯暗中以重金收買。她被看不見的網緊緊捆縛,在宮中做著傀儡替身。
“裴婉清”身體不佳,整日養病,幾乎不見外人。她在床榻上躺了兩年多,才漸漸痊愈。如此一來,她容貌言行的些微改變,也順理成章,沒有引來任何人的疑心。
太子好武,時常親自領兵打仗,在宮中的時間并不多。便是在宮中,也多是留宿在鄭側妃的寢宮里。
她的身體好轉后,太子親自來探望,然后順理成章地留宿。
隔日,她再次病倒。
這回,不是裝病,她是真的撐不住了。
她被逼著做裴婉清的替身,可她從未忘記過深愛著她她也深愛著的夫婿。被迫和另一個男子同床共枕,令她自厭又絕望。
死了吧!
閉上眼,一了百了,無需再受這樣的折磨。
她迅速地憔悴消瘦下去,飯食難以下咽,湯藥入口便吐。
她一味求死,裴欽心存忌憚,不敢再一味硬逼,改以懷柔之策。
永安侯夫婦進宮探望,帶了一張畫像來。畫像是一個四歲女童。女童粉雕玉琢,眉眼像極了親爹程望。
她看著畫像,無聲落淚。
又過數日,她被診出了喜脈。
她再厭憎自己,身為母親的本能,到底還是占了上風。懷胎十月,生下了兒子。
太子此時已有了五個兒子,對新出生的幼子雖然喜愛,倒也不過分看重。為幼子取名時,將數個名字給她看。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了其中一個名字。
辰,和程諧音。
她的兒子,叫元辰!
每次見到那張肉嘟嘟的小臉,她不是不喜愛。可隨之而來的便是難以言喻的屈辱和悲憤。仿佛千斤巨石,壓在她的心頭。
她患上了心病,整日郁郁寡歡。
兩年后,太子登基為帝,國號宣和。她被冊封為中宮皇后。剛滿兩周歲的六皇子元辰,也搬進了毓慶宮。
她對著二皇子和壽寧公主,還能勉強做戲。對著親生兒子,卻無法擠出真正的笑容來。母子兩個,一直冷淡疏遠,并不親近。
元辰病了,自有宮人和太醫精心照看。善于做戲的鄭皇貴妃,至少一日探病兩回。
她這個親娘,不去也罷。
燭火的柔和光芒在輕紗上投下一片陰影。
裴皇后閉上雙目入睡,面上淚痕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