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賀凇,還不知道這封突如其來的家書,會是何等的令人心痛。
送信來的賀家親兵,一路快馬奔波,面上猶有悍勇之色。進了中軍軍帳后,親兵跪下行禮,很快呈了家書上來。
平國公接了家書,令親兵退下休息,很快拆了信。
平國公目光一掃,只看幾行,面色就霍然變了。
賀凇心里倏忽一沉。
自家兄長的脾氣,他最清楚不過。等閑小事,平國公絕不會有這樣的反應。這封家書里所說的事,一定非同小可。
“大哥,出什么事了?”
平國公看了賀凇一眼,目中閃著復雜又憤怒的寒光。卻什么也未說,繼續低頭看信。
賀凇被兄長這一眼看得心頭發涼。
到底出了什么事?
前一刻,平國公還在為兒子的終身大事有了著落而高興。這一刻,就因家書變了臉色。賀家一定出了變故!
賀凇沒有再催促追問,默默等著。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那封信,有三頁,不算太長。一盞茶功夫便能看一遍。平國公來來回回看了數遍才停,緊緊握著薄薄的信紙,用力之大,似要將信紙捏碎。
“二弟,”平國公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這封信,你自己看。”
賀凇抬頭和平國公對視,應了一聲,接了信。
只看兩行,賀凇的臉就白了,握著信的手不停顫抖。
賀袀秋獵時被暗箭所傷!傷了右眼,傷了臉!
他只有一子一女,賀袀一直是他的驕傲。雖說武將受傷不算稀奇,可傷在臉上毀了右眼,對一個年輕武將來說,幾乎是致命的打擊。
更令人驚駭的是,傷了賀祈的人,竟是賀家家將賀青山!
短短幾個字背后,透出的是令人心寒心驚的事實。
這絕不是意外,而是人禍!
賀凇逼著自己看了下去。
信中所寫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令人心驚。有刺客潛入皇莊天牢,刺殺賀青山不成,刺客自盡身亡。
賀青山被押往京城,在平國公府外遭遇刺客伏擊。刺客里竟有一個擅用弓弩的賀家親兵。
行刺失敗,這個親兵也自盡而亡。不過,有了這個線索,仔細追查,定能將賀家的內鬼揪出來……
這封信,是太夫人親自所書。
“……這些年,我自問對二郎三郎一視同仁,并無偏頗,對鄭氏這個兒媳也算滿意。萬萬沒料到,鄭氏狼子野心,早生出了歹念,意欲謀害三郎。二郎對平國公世子之位,也早生出覬覦之心。嫁入大皇子府的阿初,也參與其中。”
“鄭氏借著掌家之便,在府中安插親信,私下拉攏親兵家將。我對鄭氏素來信任,一直未曾察覺,終釀成大禍!”
“三郎心思敏銳,早有察覺,將計就計。二郎受傷,我這個做祖母的心痛如割,也遷怒三郎。更令我心痛的,是賀家禍起蕭墻手足相殘。”
“家丑不可外揚。我已令三郎去刑部周旋打點,務必將刺殺命案早日結案。”
“阿初貴為皇子妃,我這個祖母,也無可奈何。可鄭氏和二郎,定要嚴懲!否則,傳承百年的平國公府,將會毀于他們母子之手!”
平國公神色難看至極。
賀凇心亂如麻,腦海中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才啞然道:“大哥,對不起……”
話未說完,已哽咽難言。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賀凇領兵征戰數年,在邊軍中素有驍勇之名,是平國公的左膀右臂。兄弟兩人齊心協力,情誼深厚。
可誰能想到,遠在京城的妻兒竟做出這等令人不齒的事情來!令賀凇無地自容羞愧難言。
如果不是賀祈提前警覺有所防范,受傷遇刺的人就是賀祈!
如果鄭氏母子算計無誤,平國公世子之位,就會落在二房!
為了爵位和家業,竟這般狠心算計陷害自己的手足。賀袀挨這一箭,一點都不冤!心狠手辣的鄭氏,更是死有余辜!
可太夫人為了賀家聲名,硬是將家丑壓了下來,秘而不宣。這不僅是在保護平國公府的名聲,更是在袒護賀家二房。
賀凇還有什么顏面面對兄長!
平國公看著面色慘然目中含淚的賀凇,心里洶涌的怒火稍稍散去,長嘆一聲:“這如何能怪你!”
說了這一句,平國公也無以為繼了。
半個時辰前還親密無間的兄弟兩人,四目相對無言。
賀凇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咬咬牙說道:“大哥,我要回京城一趟!”
平國公沉默片刻,才道:“邊軍將領,無詔不得擅離。你想回京城,得寫奏折呈至朝廷。你要以什么為理由回京?”
賀凇聲音低啞:“二郎受了重傷,我這個做父親的,心懸親子。”
平國公眉頭擰得更緊:“因私忘公,為探望親子離開邊軍。此事一出,朝中彈劾你的奏折,怕是要堆積如山!”
身為武將,保家衛國,理當以國朝為先。賀凇此舉,定會惹來非議!也會失了圣心。
賀凇下定決心,不再猶豫:“彈劾也好,訓斥也罷,總之,我一定要回京。”
頓了頓,又道:“請大哥信我一回。我一定將此事處置得妥當,不留半點后患!”
平國公也無話可說了,點了點頭。
兄弟兩人又沉默對立許久。
賀凇激動洶涌的情緒,并未平息。不過,面上總算鎮定了一些:“這封信,我們兄弟看完便燒了吧!不可留下痕跡!”
平國公嗯了一聲,拿過信,扔進炭盆里。
火苗很快滲進紙上,片刻間,信燒成了灰燼。
火光閃爍間,賀凇的眼睛也在泛紅。不知是傷心抑或是憤怒過度。過了許久,賀凇才道:“大哥,我這就回去寫奏折。”
平國公應了一個字:“好。”
然后,賀凇拱手作別,很快離去。
軍帳厚實的簾門被掀開,凜冽的冬日寒風透了進來。平國公皺緊眉頭,無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