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容退出保和殿外等候。
寒冬將去,初春已至,微風拂面,帶來陣陣沁人心脾的涼意。
程錦容立在殿外,緩緩呼出一口氣,眉眼悄然舒展。
宣和帝留下杜提點,會吩咐什么,她已然猜到了。天子比常人更怕死,為了活命,就得根治宿疾。
只是,天子看診,不同常人。必要慎之又慎,安排得妥妥當當才行……
熟悉的少年聲音在耳畔響起,聲音里略帶幾分戲謔:“為何程太醫獨自在此?”
程錦容眼中笑意如花舒展,轉過頭:“有勞賀校尉關心。皇上有話單獨囑咐提點大人,我便在此等候。”
賀祈挑眉一笑。
一句程太醫,一句賀校尉,彼此打趣,倒是有趣。
御前侍衛們看似不動聲色,實則一個個豎長耳朵睜大眼睛,看得饒有興致。
御前當值,規矩大,其實事情不多。整日閑的發慌,難得有熱鬧可看。就連朱啟玨,也看得饒有興味。
唯有裴璋,默默掃一眼,便走遠了。
賀祈不想讓眾人看熱鬧,不露聲色地掃了一圈。目光所到之處,眾御前侍衛紛紛移開目光,眼觀鼻鼻觀心,好一派嚴謹。
就連豎長的耳朵,也各自縮了回去。
程錦容看在眼里,也覺好笑。
賀祈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這一身新官服,格外好看。”
程錦容如此風光得意,禮部自不敢怠慢,早早便將七品醫官的官服送了來。七品醫官的官服,不是草綠色,而是墨綠。
這等厚重的顏色,程錦容穿在身上,半點不老氣。愈發映襯得她膚白勝雪,清艷無雙。
程錦容笑著白了賀祈一眼:“你特意過來,就是為了喊我一聲程太醫,順便夸我官服好看么?”
賀祈低聲笑道:“此事難道還不重要?”
眾目睽睽之下,程錦容不便啐他,只瞪了賀祈一眼。
賀祈又是一聲低笑。便是有要事,也不能在此時此地說出口。他過來,本來就是要贊她一句。
就在此時,杜提點走了出來。
日頭明晃晃的,明亮得近乎刺目。杜提點的臉色,也被陽光照得比平日白了幾分。
程錦容心里略略一沉,上前扶住杜提點的胳膊。
杜提點定定心神,沒有說什么,只以目光示意程錦容隨他離開。程錦容沖賀祈略一點頭,隨杜提點一同離去。
賀祈注視著師徒兩人的身影遠去,心中暗暗思忖。
宣和帝特意留下杜提點,到底吩咐了什么?
“皇上特意留下我,吩咐了一件極重要的事。”
一炷香后,杜提點和程錦容回了太醫院當值處。關上門后,杜提點也沒了兜圈子的心情,緩緩道來。
“皇上要微服出宮,去我的私宅里,親自看一看你如何為病患看診。”
程錦容神色未變:“皇上雖已決意令我看診,不過,心里總是放心不下,親眼看上一看也好。皇上是真龍天子,膽量也一定遠勝常人。便是見了我開腹救治時的情形,想來也不會嚇得慌了心神。”
杜提點:“……”
杜提點抽了抽嘴角,以手按了按疼痛不已的額頭:“錦容,你是不是不知道害怕二字為何物?”
“這可絕不是等閑小事。萬一出了什么差錯,你我兩人都逃不了一個死字。”
程錦容抬起眼,和杜提點對視:“師父是不是還在怪我,不該主動進言,令皇上知曉開腹就診一事?”
搖頭吧,有點矯情。
點頭承認吧,太過沒臉。
杜提點索性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程錦容淡淡道:“皇上龍體如何,沒人比師父更清楚。皇上服用的寧神湯藥劑量,已是常人的兩倍。每次宿疾發作,全靠針灸止痛和寧神湯藥。治標不治本,且龍體元氣大大受損。長此下去,不出三年,只怕皇上就要駕崩歸西。”
杜提點:“……”
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
杜提點的頭更痛了。他現在深深覺得,自己一定是心盲眼瞎,才收了程錦容為徒。
“拖延下去,對皇上龍體毫無益處。越早救治,風險越小。”
程錦容對杜提點扭曲的臉孔視若未見,徑自說了下去:“這些道理,師父都懂。師父在宮中做了二十年提點,習慣了謹言慎行,不敢對皇上直言。不過,現在只我們師徒兩人,還有什么話不可說?”
杜提點啞然無語,半晌才嘆了一聲:“罷了!你說得也不無道理。事已至此,容不得你我后退。皇上有令,我也不能不從。”
就是嘛!
應都應下了,現在害怕還有何用。
程錦容略一思忖說道:“皇上要微服出宮,此事必要暗中進行,不能驚動任何人。”
杜提點沉聲道:“是,不但要瞞著朝中重臣,就連宮中的皇子公主們,也得一并瞞下。”
宣和帝疑心之重,可見一斑。
程錦容眸光一閃:“安排妥當,來回半日便可。想瞞著眾人,倒也不算難。不過,開腹救治后,要臥榻靜養數月。各人體質不同,有的人甚至要靜養半年以上。這么長的時間,如何能瞞得過朝中眾臣和宮中皇子公主嬪妃?”
杜提點說道:“此事輪不到你我來操心,皇上既已有了決斷,自有主張決斷。”然后,再次叮囑:“凡事不可冒進。在皇上面前應對,一定要謹慎,千萬不可信口亂言。”
程錦容略一點頭:“師父說的話,弟子都記下了。”
杜提點心里暗暗翻個白眼。
現在答應得比誰都干脆,怕是一轉頭就拋諸腦后了。
十日后。
春雨淅淅瀝瀝,天氣驟然轉涼。
宣和帝偶感風寒,休朝一日,令大皇子二皇子代為聽政。
其實,政務有六部尚書,軍務有一眾武將,大皇子二皇子在金鑾殿里,也就是兩個擺設而已。
辰時正,一輛馬車出了宮門。
馬車外,有數十個騎著駿馬配著長刀的侍衛隨行。
這等陣仗,多是皇子出行。幾位皇子年紀漸長,出宮也是常有的事,并未惹人注目。
無人知曉,天子坐在這輛馬車里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