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宣和帝先一步回宮。杜提點也隨著宣和帝一同離開。
程錦容依舊留在宅子里。
這段時日未曾出宮,這里的病患可不止吳商人,還有三個病患等著程錦容看診。算一算時間,怎么也要兩日左右。
甘草吃了一整碗鴨血羹,面色紅潤,精氣神足得很:“小姐,今日來的那位燕五爺是什么人?提點大人從不帶人進這處宅子,怎么今日偏偏帶了他來?”
程錦容眸光一閃,淡淡笑道:“燕五爺也是病患,打算讓我看診。今日是特意先來看一回。他身份不同常人,既是要來,師父不敢不應。”
甘草對官場什么的半點不通,也猜不到是什么樣的貴人,能令杜提點這般誠惶誠恐。隨口笑道:“他這個人倒是有趣。明明看不下去,非撐著不走。出來之后,吐得稀里嘩啦,怪可憐的。”
程錦容莞爾一笑:“行了,不說他了。他要看診,也要等上一段時日。到時候,你隨我一同去看診便可。”
甘草一愣:“不是到這兒來看診么?這半年多來,都是病患到宅子里來看診,小姐還從沒出過診呢!”
程錦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別人也就罷了,這位燕五爺要看診,我出診一回也無妨。”
甘草聽得一頭霧水。
好在甘草心思率直,想不通的事,很快就拋到了腦后:“小姐,病患已經在屋子里等著了。”
“好,我這就去。”
兩日后,程錦容回宮中當值。
此次回宮,程錦容沒有先去椒房殿,而是被召進了保和殿。
身著龍袍的宣和帝,目光定定地落在程錦容的臉上。神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換了別人,被天子這般注目,早已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程錦容卻神色未變,一派從容不迫,拱手行禮:“微臣見過皇上。”
過了片刻,宣和帝才淡淡道:“免禮,平身。”
此時,殿內只有趙公公,杜提點在保和殿外等候。
很顯然,宣和帝有話要問詢。程錦容半點不急,束手而立,等著宣和帝發問。
病患和大夫比耐心,顯然是比不過的。
果然,宣和帝耐不住先張了口:“程太醫,那個吳商人救治后,現在情形如何?”
程錦容恭聲應道:“回皇上的話,吳商人身體底子還不錯,開腹救治后情形良好,并未發燒。只是,每日要按時復診換藥,還要喝湯藥。約有一個月,傷口便能愈合。兩個月可以下榻。身體將養得好,半年之內或能痊愈。”
宣和帝目中光芒閃了又閃。
其中利弊,他心中早已權衡過數次。親眼目睹過救治的過程,若說心里沒有陰影和一絲畏懼,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能徹底根治病患,解除病患折磨之苦,對患病已有十年的宣和帝來說,實在太有吸引力了。
宣和帝沉吟許久,又問道:“朕問你,你盡管直言。如果朕只服湯藥,到底能撐多久?”
程錦容抬眼,和宣和帝對視:“最多三年。”
一旁的趙公公:“……”
趙公公垂著頭,額上的冷汗早就下來了。
這個程錦容,簡直是膽大包天,什么話都敢說!
謹小慎微的杜提點,怎么收了這么一個直言不諱的弟子!
宣和帝面色也不甚好看。任誰聽了這樣的話,臉色都好看不到哪兒去。不過,類似的話,程錦容之前就曾說過一回。
聽第二回,總算沒那么大的沖擊。
宣和帝盯著程錦容,沉聲問道:“程錦容,你給朕聽好了。朕允你看診,不過,只能成功,不能失敗。否則,朕滅了程家滿門!”
這就是給天子看診的壞處。
治好了固然有數之不盡的好處,一旦失了手,就要禍及家人。
程錦容不卑不亢地應道:“微臣有話,不吐不快。身為大夫,為病患看診,定會竭盡全力。皇上張口以程家滿門性命相脅,微臣委實不敢茍同。看診時,需心無旁騖。若微臣心中惦記親人,心緒紛亂,手下不穩,于皇上而言,絕不是好事。”
宣和帝:“……”
好一個膽大包天的程錦容!
宣和帝不怒反笑:“照你這樣說來,朕的性命付之你手,倒要垂尾乞憐不成!”
趙公公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伺候宣和帝十數年,對宣和帝的性情脾氣十分熟悉。此時,宣和帝離翻臉殺人,也就是眨眨眼的距離。
程錦容的聲音在殿內響起:“皇上嚴重了。微臣剛才所言,并無威脅之意。能為皇上看診,是微臣此生最大的福氣。”
“微臣一定竭盡所能,為皇上治好病癥!也請皇上信任微臣一回。”
“天底下的病患,求醫問診,心情都不免忐忑。只是,既是做了決定,便得信任自己的大夫才是。若實在信不過,病癥不治也罷。”
宣和帝重重哼了一聲:“話說得倒是輕巧好聽。好,朕就信你一回。只要你治好朕的病癥,朕自有重賞。”
程錦容恭聲謝恩:“微臣先謝過皇上恩典。”
這份鎮定從容,無形中令宣和帝對她多了幾分信心。
宣和帝以手指輕敲桌面,發出扣扣輕響:“朝堂和宮中諸事,朕要先做安排。看診之事,暫定在三個月后。此事你要守口如瓶,不得告訴任何人。”
程錦容肅容領命。
程錦容退出殿外后,才驚覺自己的手心冒出了些許冷汗。
天威難測。
宣和帝此人暴怒無常,她敢直言不諱,是篤定宣和帝絕不會在此時翻臉。而且,她也要趁著此時,在宣和帝心中豎立起敢說敢言的形象,以便于日后行事……
在殿外等候了許久的杜提點走上前來,目光迅疾掠過程錦容的臉孔,口中卻什么也沒問。
程錦容沖杜提點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杜提點緩緩吐出一口氣。
程錦容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
他的身家性命前程,也在此一舉。
“有我在,師父放心,”程錦容聲音又快又輕。
杜提點心里嘆了一聲。
師父再不放心也沒法子,上了賊船,想下也下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