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
眼看著裴五小姐出嫁在即,永安侯再不露面,實在于兩家顏面不好看。衛國公只得老著一張臉皮,在朝中為永安侯說情。
靖國公和衛國公頗有交情,張口附和。于是,朝中武將們,多多少少都張口了。
宣和帝這才不咸不淡地點了頭,下了一道口諭,召永安侯還朝。
永安侯接了口諭,一顆心終于落了地,滿面感恩戴德的進宮覲見謝恩。
永安侯一進保和殿,就連著磕了三個頭,滿面羞慚自責,先做了一通深刻的自我檢討。說到后悔動情處,一雙眼都紅了:“……千錯萬錯,都是微臣的過錯。多謝皇上,肯給微臣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微臣日后一定盡心當差,以報皇恩。”
到底是嫡親的大舅兄,君臣多年也算相得。宣和帝滿腔的怒火也在這大半年間消退得差不多了。淡淡說道:“既已知錯就好,起身吧!”
待永安侯站起身,宣和帝又道:“你既回來當差,神策軍統領的位置還是你的。朕也盼著你,以后謹言慎行,不要再出什么差錯。”
永安侯感激涕零的謝恩,心里卻恨意叢生。
他做了十余年的神策軍統領,暗中經營多年,軍營里的中高等武將,大半都是他的心腹。
這大半年,他卸了差事,在府中“自省”。雖然不能出府半步,軍營里的消息卻瞞不過他。宣和帝沒有提攜副將,而是從宗室里挑了忠勇郡王去暫任神策軍統領。
這個忠勇郡王,文武皆平平,卻頗得天子信任。宣和帝派忠勇郡王去軍營后,不到半年,就以各種手段將永安侯的心腹拔了大半。或降級,或調任,或逮著錯處直接開革。
現在他就是回了軍營,也遠不及往日指揮便利。
“忠勇郡王這大半年來當差也十分精心。朕將他留在神策軍里做副統領,你意下如何?”宣和帝龍目一掃,落在永安侯的臉上。
似在省視永安侯是否心存怨懟。
永安侯心中一凜,面上立刻露出感激的笑容:“忠勇郡王為人精干,做副統領再合適不過。微臣謝過皇上恩典!”
宣和帝目光一閃,淡淡說道:“皇后心里也惦記你這個兄長,你去椒房殿,見一見皇后吧!”
永安侯恭聲謝恩,然后告退。
從頭至尾,宣和帝沒有提起二皇子。永安侯也不敢提。
永安侯退出殿外,一眼便看到了一眾御前侍衛。
陽光灼灼,銀色軟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閃出炫目的光澤。一張張意氣風發的少年臉孔里,裴璋的俊臉格外醒目。
眾侍衛也在看著裴璋,興味十足地等著看好戲。
裴校尉和永安侯父子反目,現在父子在宮中碰了面,會不會上前行禮?
應該會吧!到底是親父子!
這可未必。聽說裴校尉整整大半年沒踏進過裴家半步。
那怎么一樣。這是眾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宮中。裴校尉要是連親爹都不理,可就要結結實實落個不孝的聲名了。
有這樣的親爹,不孝就不孝吧!
身在其中的不是你,你想的倒是輕松。換了你,你能不理自己的親爹嗎?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下,裴璋面無表情地和永安侯對視一眼,然后面無表情地轉過頭。
永安侯心中冷笑連連,一張英俊的臉孔同樣沉凝,邁步向椒房殿的方向走去。
就在此時,一個腳步聲在永安侯身后響起:“永安侯請留步。”
聽到這個熟悉的少年聲音,永安侯眉頭跳了一跳,眼底殺意一閃而過。轉過頭時,依然恢復如常,頗為親切地寒暄招呼:“原來是賀校尉!”
賀祈的目光掠過永安侯的臉:“皇上吩咐末將,送永安侯去椒房殿。”
既是奉了圣諭,永安侯沒有拒絕的道理,笑著應下。
保和殿離椒房殿頗有一段距離。永安侯邁步不疾不徐,隨口笑道:“我是錦容的親舅舅。賀校尉娶了錦容,以后就是一家人。私底下叫我一聲舅舅就行了。”
虧他有這個臉。
賀祈心中冷笑一聲,笑著應道:“改日,我陪錦容去永安侯府,等侯爺給了見面禮,再改口也不遲。”
想來,永遠不會有那一天了。
永安侯故作欣然的笑了起來。
椒房殿。
“啟稟皇后娘娘,永安侯前來覲見。”
“宣永安侯進殿!”
片刻后,永安侯邁步進了椒房殿。
端坐在鳳椅上的裴皇后,今日一襲正紅色的宮裝,薄施脂粉,氣色紅潤。唇角似笑非笑,鳳威十足。
程錦容站在裴皇后的身側,神色平靜,目光漠然的落在永安侯身上。
永安侯此次進宮謝恩,早已做好了低聲下氣忍辱求全的心理準備。
可在邁入椒房殿見到裴皇后程錦容母女的剎那,心底的憤怒如波濤洶涌,永安侯差點沒控制住。眼底閃過一絲寒意。
早知有今日……他就不該讓程錦容安然長大成人。
如今程錦容羽翼已成,裴皇后也和往日那個懦弱的裴婉如截然不同了。還有即將被立為儲君的六皇子……
永安侯定定心神,走上前,拱手行禮:“微臣裴欽,見過皇后娘娘。”
裴皇后沒有出聲,永安侯就這么維持著躬身抱拳的姿勢。
以永安侯的身手,這樣站半個時辰,也不會累倒下。可其中的羞辱滋味,只有永安侯自己清楚了。
半晌,裴皇后才慢悠悠地說道:“永安侯起身吧!”
永安侯將所有的屈辱憤怒咽下,恭聲謝恩后起身抬頭,和裴皇后的目光遙遙對視。
這對兄妹,以目光默默對峙。
昔日的裴欽居高臨下有恃無恐,昔日的裴婉如性情軟弱一退再退。如今,裴欽滿身黯然處境尷尬,裴皇后端坐鳳儀目光冷漠。
最終,永安侯先敗下陣來,一臉羞慚地嘆了一聲說道:“微臣犯下大錯,實在無顏再見皇后娘娘。”
裴皇后并未改口喊大哥,照舊是淡漠的口吻:“永安侯能知錯,也不枉皇上和本宮的一片苦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