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看著神色冷凝的裴皇后,心中波濤洶涌。
他早就察覺到,母后對娘家并不親近。往日永安侯夫人時常進宮請安,自容表姐進宮做了太醫之后,裴皇后幾乎再未宣召過娘家長嫂。提起永安侯時,也異常冷淡。
剛才這一番話,更是將裴皇后的心意彰顯無疑。
裴皇后深深地厭惡憎恨永安侯。
為什么?
似有一團濃厚的迷霧在他眼前。他似乎隱約看到了些什么,又似什么都看不清。在他心頭匯聚成疑云。
不過,裴皇后也不肯再多說了,緩緩邁步向前走。
六皇子只得將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陪著裴皇后在園子里走了一圈。
隔日,六皇子從上書房出來后,獨自去見程錦容。
杜提點去了長樂宮,為壽寧公主看診。太醫當值處只有程錦容一人。六皇子邁步而入的時候,程錦容正聚精會神地低頭看著手中的醫例。
聽到腳步聲,程錦容抬起頭來,然后略有些意外地起身相迎:“殿下怎么來了?”
六皇子早已被當成未來儲君教導,每日課業繁多,又要伴駕,幾乎不得閑空。她時常在御前和六皇子碰面,不過,六皇子已很久沒私下來找過她了。
六皇子顯然有些心事,沖程錦容笑了一笑:“容表姐,我想和你單獨說會兒話。”
程錦容心念微轉,已猜到幾分,含笑應道:“好。”
不等程錦容吩咐,一旁伺候的宮女便已退了出去。
程錦容沒急著詢問,拎起茶壺,為六皇子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藥茶:“這是枸杞菊花茶,有清心去燥明目之效。殿下喝一杯。”
六皇子笑著道謝,接過喝了一口。
或許是藥茶真的有清心去燥的效用,也或許是在程錦容身邊他就格外安心之故,他略顯混亂的心緒很快平靜下來。
半杯茶入了口,程錦容才輕聲問道:“殿下今日似心情不佳,是因為永安侯嗎?”
六皇子深深看程錦容一眼,不答反問:“容表姐,我一直很奇怪。你自小就在永安侯府長大,永安侯對你有養育之恩。為何你和他這般疏遠?提起他,只有永安侯三個字,我從未聽你喊過一聲舅舅。”
“你在及笄前三個月搬出裴家,回了程府。之后便再也沒踏過裴家的門。”
“你和裴璋表哥青梅竹馬,本該是天生良緣。可你毅然和他一刀兩斷。當然,賀校尉家世人品武藝更出眾。你和賀校尉也是天生一對。我只是奇怪,你到底為什么,這般決然地和裴璋決裂?”
“容表姐,這些疑問,一直在我心底。你從來不提,我便也不問。今日,我張口問你了,你能告訴我嗎?”
程錦容:“……”
看著那雙黑亮澄澈的眼眸,程錦容什么謊話都說不出口。
可是,殘忍又可怕的真相,又怎么能告訴他?
程錦容抿緊嘴角,目中閃過復雜又矛盾的痛苦。
久久無言。
六皇子就這么安靜又固執地看著程錦容,等著一個答案。
程錦容終于移開目光,低聲道:“殿下,我不想騙你。”
六皇子竟也沒覺得意外,喃喃低語道:“你不想騙我,可是,你也不肯將實情告訴我。對不對?”
程錦容眼眶微熱,鼻間泛酸:“是。我不能說。”
我怎么能告訴你,你的親娘也是我的親娘!
我怎么能告訴你,你的出生是一場無人期待的意外!
我怎么能告訴你,你一直活在一個彌天的謊言之中!
從六皇子的角度,能看到程錦容泛紅的眼眶,還有目中掩不去的難過哀傷。六皇子只覺得有千斤巨石,沉沉地落在了他的心頭。
又過了許久,六皇子才道:“不能說就不說了吧!只要你是真心對我,母后也是真心疼惜我,就足夠了。”
程錦容鼻間酸意更濃,強忍著落淚的沖動,轉頭沖六皇子一笑:“殿下別多心多想。都是些陳年舊事,和殿下沒什么關系。”
所以,這些陳年舊事,一定和他極有關系了。
六皇子心里默默想著,擠出笑容:“沒關系就好。”頓了頓,又將昨日事情說了一遍:“……永安侯時時處處示好,張口就邀我去裴家。母后讓我別搭理永安侯,更不可去裴家。”
程錦容不假思索地接過話茬:“皇后娘娘這么說,一定有娘娘的道理。你就聽娘娘的吩咐吧!”
六皇子點點頭。
接下來,兩人頗有默契地扯開話題,說些閑話。
直至內侍奉宣和帝口諭前來請六皇子一同用午膳,六皇子才起身離去。
走出門口的剎那,六皇子迅疾回頭看了程錦容一眼。
程錦容俏生生地立在那兒,眸光瑩然,唇畔含笑。之前的情緒激動外露,已見不到半分蹤影。
六皇子面上笑容如常,心里卻長長地嘆息。帶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惘然和無奈。
十一月末,永安侯再次上書,請立儲君!
禮部的周尚書和戶部的梁尚書也各自上了奏折,請天子下旨立儲。
一直按捺未動的衛國公靖國公,也上了奏折。平西侯等武將也紛紛上奏折,雖然推舉的儲君人選未必相同,不過,請立儲君的心意同樣迫切。就連遠在邊關的平國公,也上了請立儲君的奏折。
宣和帝龍體衰弱,不知還能撐幾年。國有儲君,人心方定。
宣和帝終于“松口”,在年末的大朝會上,張口下旨,立六皇子為儲君。
中書令當朝宣讀圣旨,生平第一次上朝的六皇子,在文武百官眾目所矚之下,穩穩上前,跪拜磕首,接旨謝恩。
少年初長成,面容俊秀,目光明朗,身姿如竹。
宣和帝看著愛子,目光前所未有的溫和慈愛:“元辰,朕立你為儲,望你不負朕期望,做一個優秀的儲君。”
六皇子朗聲應道:“兒臣定當盡心盡力,不負父皇厚望!”
文武百官們紛紛出言稱贊新出爐的太子殿下。
站在金鑾殿里的大皇子,擠出僵硬的笑容,心中的憤恨不甘,幾乎要沖破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