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新年,因天子立儲之事,宮中內外多了幾分熱鬧和喜氣。
上元節這一日,宮中的御花園里四處懸掛著花燈。椒房殿里的宮女們,也精心準備了花燈和燈謎,懸掛在樹枝或樹梢上。
宣和帝頗有興致,宮宴散后,親自駕臨御花園,和裴皇后一同賞花燈。皇子們一旁隨行伺候,或賞花燈或猜燈謎。
六皇子天資聰穎,讀書勤奮刻苦,論文才遠勝幾位兄長。一猜燈謎,立刻就將大皇子等人比了下去。
宣和帝笑著贊道:“小六果然聰慧無雙。”
眾皇子們心里呵呵呵,口中連連附和。
六皇子連連笑著自謙幾句。按著宮中習俗,猜中了燈謎,便可取下花燈。他身后的幾個內侍,很快雙手就都滿了。
年少的八皇子看著眼饞,小聲說道:“六皇兄,你送一盞花燈給我吧!”
六皇子立刻笑著點頭,轉頭挑了一盞,送給八皇子。又取一盞花燈,送給同樣年少的七皇子。
七皇子八皇子十分高興,齊聲道:“謝謝六皇兄。”
這兩個馬屁精!
大皇子二皇子心中同時冷哼一聲。
賀祈裴璋等數十個御前侍衛,一同伴駕隨行。
程錦容笑盈盈地隨在裴皇后身側,和賀祈不過數步之遙。小夫妻兩個不便說話,只偶爾對視一笑,情意綿綿。
裴璋默默看了程錦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自小到大,每年的上元節,他都會親自做一盞花燈送給他的容表妹。
如今,她已是賀家婦,夫妻恩愛,眼里除了賀祈,再看不到別人。
康寧公主和壽寧公主本來走在一處,眼角余光瞄到一個俊俏少年的身影,康寧公主秀氣的小臉頓時紅了一紅。
那個俊俏少年顯然是有意在靠近。在數步之外停下腳步,目中露出希冀。
康寧公主的臉更紅了。
公主府已經建了,禮部也在擇吉日,最遲今年年底就要大婚。她和未來駙馬見見面說說話,應該不會被指指點點吧……
“康寧,你怎么不走?”壽寧公主詫異地看了康寧公主一眼。
康寧公主咬咬嘴唇,小聲說道:“皇姐先走吧!我有些乏了,歇息片刻再走。”
壽寧公主略有些不滿:“這才走了沒幾步,你就乏了,也太不中用了。罷了,我陪你一同歇著好了。”
康寧公主:“……”
這個皇姐,從來不懂什么是體貼,更不會看人臉色說話行事。
康寧公主不便直言,含糊地嗯了一聲。目光又偷偷瞥向朱啟玨。
這一回,壽寧公主終于留意到了。她順著康寧公主的目光看過去。
御花園里到處都是花燈,朱啟玨正好站在一盞花燈下。白皙俊俏的臉孔被柔和的燈光映襯著,比平日更俊俏幾分。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令壽寧公主腦海在瞬間空白。
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有過一個俊美的青年男子在花燈下沖她微笑……可她根本記不清男子的臉孔是何模樣。
壽寧公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中一片茫然。
康寧公主察覺出不對勁,悄悄扯了扯壽寧公主的衣袖:“皇姐,你是怎么了?”
連著扯了幾下,壽寧公主才稍稍回神,用夢游一般的語氣說道:“康寧,剛才我的腦中好像出現一個人影。這個人,我應該很熟悉很熟悉。可我現在,已經記不起他的臉孔了。”
康寧公主心中一陣惻然。
壽寧公主被元思蘭的死訊刺激過度,得了“失憶”怪癥。之前一發病就頭痛,如今頭痛之疾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過,失去的記憶卻成了空白。
宣和帝下了口諭,傳令后宮,嚴禁任何人在壽寧公主面前提起元思蘭這個名字。和元思蘭相關的一切事情,也閉口不能提。
“皇姐,”康寧公主此時也顧不得殷殷等候的未婚夫了,輕聲哄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我陪皇姐去猜燈謎。”
壽寧公主茫然地嗯了一聲,腳下動也未動。
康寧公主放心不下,想了想,低聲吩咐身邊的宮女。
過了片刻,宮女回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程錦容。
康寧公主歉然一笑,低聲說道:“程太醫,皇姐剛才說腦中閃過一個人影,又記不起這個人的模樣。她一直站在這兒,不走也不動,我心里擔心的很。不得已才令人請你過來。”
康寧公主性情柔順討喜,程錦容對她印象頗佳,聞言笑道:“些許小事,公主殿下不必掛齒。”
杜提點年邁,也沒湊熱鬧的興致,現在怕是已經睡下了。程錦容伴駕隨行,為壽寧公主看診也是理所應當。
程錦容眸光一掃,將壽寧公主滿面惘然的模樣盡收眼底:“那邊有一處涼亭,請殿下移步坐下,微臣替殿下診脈。”
壽寧公主看了程錦容一眼,略一點頭。
杜提點每日去長樂宮看診,程錦容每隔幾日也會去一回。藥方也是師徒兩人斟酌商榷后一同開的。
程錦容對壽寧公主的病癥了然于心。
壽寧公主的頭痛之癥好了,失憶的癥狀卻越來越明顯。就如一幅圖畫,被割裂成了數塊,缺失的部分太多太瑣碎,留下的同樣支離破碎。
每次一碰觸到失去的記憶,壽寧公主就會怔忪發愣許久。
杜提點曾私下憂心忡忡:“這樣下去,或許有一天,壽寧公主會將一切都忘得干干凈凈。到最后,連自己的父母兄弟親人都不認識。就像我父親當年診治過的病患那樣,變成一個全無記憶之人。”
當年那個婦人,最終成了瘋子。
壽寧公主有世間最高明的大夫為她精心看診調養,珍貴的藥材應有盡有。不至于淪落到全瘋的地步。不過,這樣下去,著實不甚美妙。
壽寧公主進了涼亭,坐了下來。程錦容坐在壽寧公主身側,凝神診脈。
康寧公主緊張又憂心的看著程錦容。
半晌,程錦容放下手,微笑著說道:“公主殿下脈象平穩,沒有大礙。”
康寧公主松口氣,還沒等她張口,壽寧公主冷不丁地問了一句:“程錦容,我到底生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