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坐在床榻邊,一夜未眠。
永安侯夫人睡得香甜,天明時才睜眼。
睜開眼后,永安侯夫人才驚覺床榻邊的身影:“阿璋,你……你怎么在這兒?你該不是一夜都沒睡吧!”
裴璋靜坐了一夜,眼里的血絲愈發明顯。
一夜過來,他的鬢角邊竟然有了一些白發。
永安侯夫人心疼不已,起身撫著兒子的鬢角:“你才弱冠之年,怎么就生了白發。每日忙著當差,也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照顧你的衣食起居。我已經替你相中了刑部尚書府的小姐,等過些日子,我就請官媒去登門提親。”
往日,裴璋最不喜聽這些話。今日卻出奇地有耐心,笑著應道:“好,我都聽母親的。”
兒子一日日長大,從十五歲過后,就再也沒這般聽過她的話了。
永安侯夫人別提多高興了,握著裴璋的胳膊,繼續絮叨。連兒媳進門后生了孫子該起什么乳名都想好了。
裴璋微笑又專注地聆聽。
梳妝過后,永安侯夫人滿心歡喜地和兒子一同吃早飯。
裴璋自己只吃了幾口,不停為永安侯夫人夾菜,將親娘的碗里堆得滿滿的:“母親,你多吃些,吃得飽飽的。”
永安侯夫人應了一聲,滿臉歡喜地吃著,忽地掉了眼淚。
大滴的淚珠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直直掉落進碗里。
裴璋嘆了一聲,伸手為永安侯夫人擦拭眼淚。
永安侯夫人手中無力,碗落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永安侯夫人滿面絕望,聲音里滿是凄涼:“阿璋,你父親人在何處?是生是死?我們母子,還有整個裴家,是不是都逃不過這一劫了?”
裴璋目中閃過悲涼,低聲說道:“二皇子指使壽寧公主下毒,皇上和皇后都身中劇毒,差一點就雙雙毒發身亡。萬幸容表妹及時進宮,救回了帝后的性命。不過,現在皇上目力受損,皇后娘娘說不出話來。”
“二皇子在皇上面前,將父親推出來頂黑鍋。父親竟將當年舊事一并說了出來,想拖著皇后和太子一同下黃泉,還有容表妹,也一同被拖入泥沼。”
“皇上盛怒之下,已經處死了父親。二皇子也難有活路。”
“父親昨夜就死了。我得知父親的死訊后,又被皇上打發出宮回府。想來,抄家滅族的圣旨很快就會到裴家了。”
永安侯夫人全身的力氣都被這一番話抽空了。
她整個人都垮了,面上神情似哭似笑,喃喃自語:“報應,一切都是報應!”
當年種下的惡因,今日終于到了自嘗惡果的時候了。
欺君犯上,是誅滅九族的重罪!
裴家滿門都要毀之一旦了!
“這一天,遲早會來的。”裴璋的聲音里滿是苦澀:“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就算逃過這幾載,等皇上駕崩,太子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到那時候,裴家依然逃不過這一劫。”
“我現在只慶幸,阿繡嫁到了江家。罪不及出嫁女,她能僥幸逃過此劫。以后就是在江家的日子難熬一些,至少還能活下去。”
“只可惜四妹妹了。她若是能熬下去,在二皇子府也能茍且偷生。她在二皇子被押進宮那一日,就自盡了。”
永安侯夫人全身簌簌發抖,淚如雨下。
她活了大半輩子,死了也就罷了。可她的阿璋,還這般年輕,是御前侍衛統領,年少有為前途無量。卻也要受牽連,早早殞命……
永安侯夫人再也忍不住,抱著裴璋痛哭失聲。
裴璋眼眶也紅了。
他輕拍著永安侯夫人的后背,聲音低啞:“母親,不要怕。兒子和你一同走。黃泉路上,我們母子一道,也不寂寞了。”
就在此時,裴玨滿面驚惶地快步而來:“母親,兄長。有數百御林軍,將我們裴府團團圍住了。還有,太子殿下也在門外,說是要親自來傳圣旨。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玨再年少識淺,也知道事情大大不妙了。
永安侯夫人的痛哭聲在飯廳里回響。
裴璋目光復雜地看著裴玨:“二弟,父親犯了欺君重罪。今日,裴家大禍臨頭。現在,只盼著皇上能網開一面,饒過你一命了。”
裴玨差點就做了壽寧公主的駙馬。沖著這點情面,或許,裴玨還有逃過一死的幸運。
短短幾句話,如五雷轟頂。
裴玨整個人都懵了,快步沖了過來:“大哥,你在說什么?什么欺君重罪?什么大禍臨頭?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璋沒有時間解釋,也沒心情再多說:“我們去接旨吧!”
面色慘白的永安侯夫人跪在第一個,然后是裴璋裴玨。
裴家旁支眾多,嫡支一脈,人數倒是不多。除了出嫁的裴繡和已經死在二皇子府的裴瓔,其余的裴家兒女都被召到了正堂。加上永安侯的妾室數人,正經的主子共有十幾個。此時,都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六皇子看著跪了一地的裴家人,目中閃過復雜的情緒。
他和舅家來往極少,并不親近。這一年多來,因永安侯竭力示好,才有一些走動。
這一樁隱瞞了十幾年的驚天之密被揭開,他對永安侯恨之入骨。不過,永安侯昨夜就死了。倒是裴家兒女,皆被無辜牽連其中。
尤其是裴璋,原本是御前侍衛統領,是天子心腹。現在,等待他的,卻是顛沛流離的命運。
賀祈站在六皇子身側,看著跪在地上等著接旨的裴璋。
他從來都不喜歡裴璋。
此時此刻,看著裴璋落到這等天地,他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些唏噓。
“太子殿下請傳旨吧!”賀祈定定心神,低聲提醒。
六皇子嗯了一聲,展開手中的圣旨,沉聲宣讀旨意:“……永安侯裴欽,欺君犯上,罪不容赦,已被處死。”
“從今日起,永安侯的爵位被削,裴家所有家資一律沒收充公。裴氏九族,皆流放嶺南。”
“裴璋的御前侍衛統領一職,從現在起被奪。領著族人流放,永世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