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特意派人給程錦容送信,是為了令程錦容安心。
這一邊,眾臣離去后,裴皇后低聲對六皇子說道:“這些臣子,口口聲聲忠心愛君,其實一個比一個狡詐奸滑。你別被他們蒙蔽住。”
六皇子面色依舊蒼白,目光卻堅定而冷靜:“母后放心,兒臣知道其中分寸。”
歷經生死劫難,幡然醒悟的,不止是裴皇后。
六皇子在床榻上躺了這么多天,昏睡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多得多。偶爾清醒的時候,六皇子也很少說話。
能說得出口的傷痛,其實算不得什么。真正的痛苦是說不出口的。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三人聯手,斬斷了六皇子的善良柔軟。
裴皇后憐惜地看了六皇子一眼:“還有數日,你父皇就要下葬了。你還不能下榻,扶棺安葬的事,就交給七皇子八皇子吧!”
六皇子也沒逞強,點點頭應下。
過了片刻,六皇子低聲問起了程錦容:“母后,程太醫的身體如何了?”
裴皇后舒展眉頭,輕聲道:“錦容的傷已經好了許多,有人扶著,已能走動幾步了。”頓了頓說道:“本宮和她說了,等過些時日,就命人送她出宮靜養。”
六皇子嗯了一聲。
該死的人還沒都死,宮里還有一場大清洗。不知要牽連多少人進去。
就別將程錦容拖進這潭渾水了,讓她好好養傷。
過了半個時辰,六皇子宣召七皇子八皇子前來。
王昭容趙婕妤的死,對七皇子八皇子都是沉重的打擊。兩人都比之前瘦了許多,看著六皇子裴皇后的眼神里,也多了驚懼。
六皇子心里暗嘆一聲,放緩聲音:“七弟,八弟,今日我叫你們前來,是有一樁要緊事和你們兩個商議。”
七皇子八皇子誠惶誠恐,拱手低頭:“有什么事,請六皇兄吩咐,我們都聽六皇兄的。”
以前都是皇子,是兄弟。
以后,六皇子是天子,他們是臣子。
弟弟們如此恭敬低頭,六皇子有些不習慣。不過,他沒流露在臉上,低聲說道:“我現在這樣,不能下榻,為父皇扶陵安葬的事,便得交給你們了。”
七皇子八皇子立刻揚聲應下:“這本來就是做兒子的本分。六皇兄就放心吧!我們兄弟兩個一定將此事辦得妥妥當當。”
六皇子目中露出欣慰:“好。”
過了片刻,又輕聲道:“七弟八弟,父皇這一走,宮里出了很多事。我知道你們兩個心里害怕,也為親娘的死傷心難過。”
“死者已矣,我們都得好好活下去。以后,我會和母后一同照顧你們。你們兩個別整日胡思亂想,自己嚇唬自己。”
七皇子抬起頭,目中閃動著水光,哽咽著說道:“多謝六皇兄。”
八皇子也紅著眼睛說道:“六皇兄,我們都聽你的。”
親娘的絕筆信,他們兩個早已倒背如流。那一句“凡事都聽太子的”,更已深深鐫刻進他們的腦海中。
六皇子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默然片刻,才道:“我有些乏了,就不留你們兩個說話了。”
七皇子八皇子一同拱手告退。
七七四十九天的國喪,終于結束了。
七皇子八皇子領著朝中眾臣一同扶靈送葬。一來一回加上安葬的時間,少說也得四五天。
一眾誥命夫人,在宮中跪靈跪得膝蓋都快斷了。總算熬到國喪結束了,眾人心中同時舒出一口氣。
一直未曾露面的裴皇后,這一日也出現在眾人面前。
眾人一起磕頭行全禮。
裴皇后溫聲道:“都平身吧!這么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眾人連聲道不敢,謝恩后各自起身,抬頭的剎那,眾人心里各自一驚。
裴皇后瘦了許多,白衣素服顯得有些空蕩。那份堅韌又冷靜的風姿,和往日的纖弱動人大相徑庭。一雙眼眸,深幽難測。
裴皇后目光過處,眾人紛紛低頭,不敢和裴皇后對視。
裴皇后神色淡淡,張口叫了平國公太夫人上前。
太夫人心里突突一跳,一邊琢磨著裴皇后的用意,一邊緩步上前。
裴皇后要說的話,卻出乎太夫人意料之外:“前些日子的事,想來太夫人也都知道了。錦容代我受了傷,一直在椒房殿里養傷。她此次大傷元氣,得慢慢調養。今日太夫人出宮,便帶著錦容一同回府吧!”
太夫人松了口氣,忙張口應下。
裴皇后看著太夫人,輕聲說道:“賀祈要在太子身邊當差,無暇分身。本宮就將錦容都托付給太夫人了。”
這一句托付,可見程錦容在裴皇后心中的分量。
太夫人心里暗暗腹誹。
我自己的孫媳婦,我能不待她好嗎?皇后娘娘這么說,簡直是多此一舉。
“娘娘放心,老身一直將錦容當成親孫女一般。”太夫人恭聲應道:“在賀家,誰也不會令錦容受半分委屈。”
裴皇后淡淡道:“太夫人今日說過的話,本宮都記下了。本宮也盼著賀家家宅和睦安寧。”
裴皇后明擺著在為程錦容撐腰。
太夫人繼續恭聲應道:“托娘娘吉言。”
正午前,眾夫人一一離宮。
程錦容傷勢未愈,不宜走動。
裴皇后特意令人準備了軟轎,將程錦容抬到了宮門處。
賀大郎賀四郎兄弟兩個,親自來接太夫人和程錦容回府。見到這等陣仗,賀大郎忍不住小聲嘀咕:“能在宮中乘坐軟轎,三嫂這份體面,也是獨一無二了。”
“可不是么?”賀四郎立刻接過話茬:“就連祖母出宮,都沒乘軟轎哪!”
太夫人:“……”
太夫人嗔怪地瞪了賀四郎一眼。
賀四郎縮縮脖子,不敢多嘴了。
程錦容見了夫家人,也覺親切。不過,眼下不是寒暄的時候。程錦容和太夫人一同上了馬車。
車夫揚起馬鞭,長長的馬鞭在空中打了個呼哨,駿馬長嘶一聲,馬蹄踢踏向前。
程錦容轉頭看了一眼。
朱紅色的宮門,長的望不到邊的宮墻,隱約露出的巍峨殿頂,都在慢慢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