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微風和煦,今天是個好日子。
賀祈面色鎮定地看著面色驟然蒼白了幾分的裴太后。
裴太后卻不愿和賀祈對視,倉促地移開目光。轉頭的那一剎那,還有一絲水光從目中閃過。
花亭里一片安靜,只有一只惱人的黃鶯,不停地啾啾叫喚。
不知過了多久,裴太后的情緒才勉強平靜,再次轉過頭來,對賀祈說道:“錦容是個孝順體貼的孩子。她這么想這么做,都是為了親爹考慮。哀家也由衷地為他們父女高興。”
賀祈恭聲應道:“多謝太后娘娘夸贊。阿容確實孝順,她希望自己的親人都能幸福。”
你是她的親娘,她希望你過的好。
皇上是她親弟弟,她盼著天子事事順心。
程望是她的親爹,她自然也盼著親爹能幸福地活下去。
裴太后深呼吸一口氣,輕聲說道:“你替哀家代些話給錦容。就說哀家聽聞此事,心中也十分高興。讓錦容別虧待了盧家姑娘,將親事操辦得周全風光些。”
賀祈沒再戳裴太后的心窩,恭聲應了下來。
裴太后心緒紛亂,沒有再多說,以身體乏了為由,打發賀祈退下。
賀祈走了之后,裴太后在花亭里坐了許久。直至日頭升至半空,太陽越來越烈,才慢慢起身回了仁和宮。
裴太后要為先帝守孝,一日三餐皆是素食。御膳房里準備了豐盛美味的素齋。
裴太后今日胃口不佳,略略動了幾口,就擱了筷子。
她將所有宮人都打發了出去,獨自一人睡在床榻上。
自宣和帝下葬后,她再也沒落過淚。此時心里空蕩蕩的,難受極了,她也沒有哭。就這么茫然地睜著眼,看著層層疊疊的輕紗幔帳。
一切都回不去了。
她是大楚太后,要在深宮里一日日老去。
程望也該放下過去,娶妻生子,平靜幸福地活下去。
第二日,裴太后病倒了。
宣平帝聽聞裴太后病了,頗為憂慮牽掛,令杜提點親自前去看診。等杜提點回來,宣平帝迫不及待地問道:“母后到底如何?病得重不重?”
杜提點在這短短的一年里蒼老了許多,滿頭白發,身體也慢慢彎了。
杜提點恭聲答道:“皇上不必過于憂慮掛心。微臣為太后娘娘診脈,也開了藥方。娘娘心思郁結,喝幾日清心舒散的湯藥便好了。”
心思郁結?
宣平帝一愣。之前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心思郁結了?
宣平帝心思轉了幾圈,先令杜提點退下,打發內侍也都退出去,然后才問賀祈:“賀統領,母后昨日和你說什么了?”
賀祈沒有隱瞞,將昨日說的話又說了一遍:“……阿容叮囑過我,太后娘娘若是問起,我就如實告訴娘娘。所以,我就說了。太后娘娘驟然知道此事,一時心情郁結,也是難免。等過幾日就會好了。”
宣平帝:“……”dm
宣平帝啞然無語,目光也很復雜。
想來,心情一定更復雜。
賀祈沒有出聲。
過了片刻,估摸著宣平帝的心情稍稍平靜了,賀祈才又張口:“現在只等岳父回信,就可以操持親事了。”
宣平帝定定心神,緩緩說道:“程醫官在邊軍里十余年,立下過許多功勞,于國朝有功。如今邊關安定,程醫官告假回京成親,也能和家人相聚,這等喜事,朕也樂觀其成。”
賀祈拱手應是。
程望是程錦容的親爹,是裴太后曾經深愛的夫婿。
可對宣平帝而言,程望的身份就很尷尬了。
好在宣平帝仁厚,換一個多疑善嫉心胸狹窄的帝王,怕是容不得程望活在世間。就是程錦容賀祈裴璋這幾個知情的人,也會被一并“清除”。畢竟,真正能守住秘密的,唯有不能張口說話的死人。
這一團亂麻,換一個方式解開,也挺好。
當日,宣平帝親自去仁和宮探望裴太后。
母子兩人四目對視,彼此心緒復雜紛亂,一時竟不知說什么是好。
難道宣平帝要說“程望成親了也好以后不會再惦記你了你也能徹底安心放下過去安享富貴做大楚太后”?
難道裴太后要說“兒子你放心我這個親娘哪兒也不去就在宮里做著太后過去那段隱秘也永遠是個秘密沒人會知道你親娘是個替身”?
過了許久,宣平帝才低聲道:“為了我,為了容表姐,還請母后保重身體。”
裴太后低低地嗯了一聲。
母子兩人再次沉默相對。
不知過了多久,裴太后才張口打破沉默:“小六,你別擔心。我過幾日就會好了。”
這一聲小六,叫得宣平帝軟了心腸,也將他心底的愧疚全部勾了起來:“母后,對不起,是兒子太過自私。我希望母后一直陪在我身邊。”
他也曾偶爾想過,一切平定了,等過兩年,可以令親娘假死出宮,更換身份,和程望破鏡重圓,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這么做,風險太大,一旦走漏風聲秘密曝露,他這個天子身份被人質疑,根基不穩,不知要掀起多少風浪。
他不敢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從感情來說,他也希望親娘留在身邊。
裴太后伸手,輕輕撫摸宣平帝的面容,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宣和帝的臉。她對著兒子說話,又似對著離世的宣和帝低語:“我答應了留下,就一定會留下。”
“我已經辜負了他,不能再辜負你。”
宣平帝忽然有些心酸,眼眶濕潤了。他伸手摟住親娘,哽咽著低語:“母后,你這輩子活得太苦了。”
裴太后目中有淚,嘴角卻揚了起來:“以前我也這么想。我總覺得,老天從不肯放過我,從不愿善待我,令我受盡折磨痛苦。”
“可現在想來,我又是幸運的。我曾有過深愛的夫婿,有深愛的女兒,你的父皇對我用情至深,你也是個孝順體貼的好兒子。如今,我是大楚太后,所有人都得對我低頭誠服。”
“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不能奢求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