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綿,醒醒,該回家了。”
玻璃窗折射進刺目的光線,蘇綿聽到一陣催促聲,她睜開眼,視線有幾分模糊,腦子昏昏沉沉的疼痛。
女人摸著她扎針的胳膊,一只手用棉團按壓在剛剛抽血的地方。
蘇綿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窗外的蟬鳴不斷。
不是夢!
蘇綿張嘴,瞳孔微縮,眼眶發紅,摸了摸發汗的小臉,沒有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她是真真切切的在呼吸。
“綿綿怎么了?是疼嗎?”
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大概三十多歲,穿著洗得發白的襯衫,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子。
這是蘇綿的母親,周雪薇。
做了這個身子兩輩子的母親,周雪薇沒有一丁點的變化,只是此刻沒了鬢角的白發,看上去很年輕,也很和善。
可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最后把她丟到火葬場燒了,做了驅邪的術法才算結束。
但這事又有什么辦法呢?
蘇綿的姐姐蘇蕙是稀有血型,命不好,一出生就得了病,需要同樣血型的血來續命。
而蘇綿的爸爸蘇洵望,只是個典型的莊稼漢,一年四季干的都是下力氣的苦活,兜里根本就沒有錢給蘇蕙治。再加上這個年代,國庫血液樣本空缺,蘇家也還沒分家,大家用的都是公款,在農村,閨女就是賠錢貨,養的再好,再親,將來也都是要給別人家做媳婦的,叔叔嬸嬸那里吃個飽飯都是困難,哪里還會允許一大家子的公款落到蘇蕙這個丫頭片子手上。
周雪薇蘇洵望夫妻倆人一合計,決定再要一個孩子,運氣好的話,就能每月按時給蘇蕙續命。
如此,既省了錢,又多了一個免費勞動力。
于是,蘇綿來了,她成了老蘇家最小的閨女,蘇老太太把她寵到了手心,父母也很是疼愛。
好景不長,蘇綿剛養到三歲,蘇蕙的病情就惡化了,險些丟了命,很快流言蜚語就出來了,大家都說是老蘇家的二姑娘克了大姑娘的命,是個吸血的妖怪,要不然這大姑娘哪能日漸憔悴?
周雪薇聽的久了,難免記在心上,因為這件事情和蘇綿產生了隔閡,雖說閨女兩個都是打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可天底下哪有什么絕對的公平,人的心臟本就是偏著張,又何況蘇蕙比她優秀那么多!
所以,上輩子的蘇綿,活生生的,送了自己的前途!
好在上天憐惜,讓她重生。
那么這一切,就還都有轉圜的余地!
……
蘇綿動了動軟綿的身子,趁著周雪薇和醫生討論蘇蕙的病情,她慢吞吞的穿了鞋,向外走。
縣城的醫院大,環境好,走到屋外,細碎的光折射下來,能感覺到陽光的清香味。
不再是被周雪薇拘著沒日沒夜的給蘇蕙抽血的日子,連神智都不清楚。
值班的護士拿著本走過去,看了一眼門口抽煙的男人,皺眉。
在看見蘇綿的時候才露出抹笑,上前,語氣有點擔憂:“綿綿,你這次也直接跟你爸媽回家嗎?”
縣城醫院的護士,脾氣比醫生還要大,也是蘇綿從小跟著周雪薇往醫院跑,混了個眼熟,護士們對蘇綿的態度都挺好的。
蘇綿抬眸,看了眼正在和醫生討論蘇蕙病情的周雪薇,點頭。
護士起了些火氣,想說蘇洵望夫妻點什么,話到了嘴邊,念著在孩子面前,變成了嘆息,叮囑:“回家,好好跟你爸說,多讓你爸給煮點雞蛋吃,補身體,就說你難受,懂不?”不然這哪受得住啊?比起她們家胖乎乎的大閨女,不知道小了幾個碼。
她話說完,見蘇綿點頭了,這才滿意,要走。
路過門口,向里看了一眼,語氣挺冷的:“醫院內禁止吸煙。”
男人抬頭,露出一張愁苦的臉,說了句抱歉,轉身,頭也不回去到了醫院的樓梯里。
樓梯的大門被打開,同樣叼著煙的男人穿著一身白大褂,樣貌清雋,眉眼張揚。
這是京城那邊剛調來的醫生,景世。
生得一副好相貌,成日里嚷嚷著要治病救人懸壺濟世。
可惜,本身就是個煙簍子。
煙簍子今日倒是有幾分反常,抽了兩口煙,覺得沒意思,把煙頭扔在地上,抬腳。
“呲——”的一聲,滅了火。
蘇洵望的腳步頓住,繼而加快了速度離開。
這是怕擾了他人的興致。
出奇的懂事。
“就這家人,挺奇怪的。”景世不買賬,他瞟了眼身邊的男人,繼而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眉眼里,三分不屑。
一個禮拜來醫院兩次,次次為了放血,不大不小的病,緊張的比得了絕癥都嚴重一樣。
不遠距離的男人,半靠在墻上,白色的襯衫,眉眼清俊,此刻瞇著眼睛,昏暗的樓梯里,神色不明。
從景世的角度,能瞧見他的側臉,一身白皮,鼻梁很高,額前的碎發有些長,遮住了他一雙漆黑的眼。
盡管如此,也美得不食人間煙火。
兩個人往自己的休息室走,景世把白袍拍得干凈,像是欲蓋彌彰。
路過蘇綿,擦身而過。
霍胥的腳步放緩,未到肩膀的位置,散著淡淡的香。
“呵。”
他摸了摸耳尖薄涼的溫度,漫不經心的發出尾音。
景世的身子跟著酥了大半,想,好在自己是提前熄了煙,沒說手抖,玩火自焚。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
男人躺在太師椅上,一雙手隨意的搭著,骨相極美,此刻半瞇著一雙桃花眼,水汽氤氳,瞳孔里黑白分明,一舉一動,皆是精致,美得教人移不開眼。
這便是京城霍家的三爺,霍胥。
出了名的桀驁不馴,可骨相卻是淡漠疏離。
也難怪有人說追著霍胥的美人們都自行慚愧,倒也不是很難理解。
“你剛笑什么呢?”景世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耐住心里的好奇。
“沒什么。”男人抬了抬腿,隨意的搭在了一旁的桌角上,好半晌,開口提醒:“時叔的病你上點心,有什么需要就往上提。”
“嗯。”景世轉著筆,懶散倦怠。
垂眸,瞧見霍胥的手上拿了把糖。
“你干什么?”景世坐直了身子,這糖是他給醫院里小護士買的,表達望共同進步的決心。
霍胥起身,半瞇的桃花眼里帶著涼意,語氣漫不經心地:“跟你有關系?管好你自己吧。”
“……”???
……
蘇綿只站了一會兒,就遇到被護士扶到病房的蘇蕙。
大概是問了診又輸了血,在醫院里睡了兩個多小時,蘇蕙的氣色很明朗。
十三歲的少女,正如枝上海棠半開放,微微紅著臉,俯身,向前,用力拉住了蘇綿的手腕,直把人拽的踉蹌了一步。
語氣帶著驚訝:“綿綿,你怎么了啊?”
怎么了?
蘇蕙這個月因為各種原因進了三次醫院,蘇綿攏共就要被強制性抽取400cc以上的血。
蘇綿沉了臉色,她能接受蘇蕙怕死,也能忍受兄友弟恭,但,揣著明白裝糊涂的無辜,就已經涉及到教養問題了。
努力適應了一下頭腦的暈昏,在蘇蕙驚訝的神情下緩緩把手腕抽出來。
冷冰冰的視線在蘇蕙臉上打量了一圈。
她眸子里帶著血絲,暗紅暗紅的,還有幾分不屑。
蘇蕙站在門邊,被蘇綿瞪了一眼,明明她什么都沒說,蘇蕙就委屈的不行,眼淚刷的一下就流出來了,“蘇綿,你這是什么態度!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態度?
向前的腳步頓住,蘇綿回頭,不咸不淡:“你習慣就好。”
似乎是不敢相信這種話會是蘇綿說出來的,蘇蕙張了張嘴,連虛偽的淚都頓住了,正巧周雪薇回頭,看見蘇蕙流眼淚,心疼的摸著她胳膊上的針口,“怎么不再在病床上躺一會兒,出來做什么?”
蘇蕙抬頭,看著周雪薇,聲音低低的:“媽,下次別讓妹妹給我輸血了,她已經開始記恨我了……”
“怎么會?你別多想!”周雪薇安慰,臉上掛著慈愛的笑:“綿綿是你妹妹,她不給你輸血誰給你輸血?你養好身子就行。”
“可我覺得妹妹根本就不想給我輸血。”
看著大閨女紅了眼,周雪薇的慈母心一下就軟了:“她敢?!要不是她奪了你的運道,你身子骨能這么差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給你輸血怎么了?這是她欠你的!”
周雪薇一門心思撲在蘇蕙身上,哪有一開始哄蘇綿抽血時候的溫柔得體,怕是早就把那些個喜歡拋到了腦后。
蘇綿冷笑了一聲,到底是偏心成了習慣,她再多的委屈都成了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