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一大早就拿上鞋子去尋裴繼安,同侄兒道:“試試嬸娘給你新做的鞋。”
裴繼安不疑有它,依言換了上去,果然十分合腳,穿著也舒服,忙道了謝,收拾好東西便要告辭出門。
鄭氏等他把門鎖了,送了幾步,等他下梯子的時候復才在上頭笑著囑咐道:“今日看看好不好穿,你沈妹妹昨日幫著走了半夜針,生怕你冷了,又怕縫得不好。”
裴繼安愣了一下,口中含糊應了兩聲,等到牽了馬出得官驛大門,也不著急上馬,卻把兩只腳輪流蹬在馬鞍踏腳上翻來覆去地看了半日,動作猶猶豫豫的,想脫又不想脫的樣子。
鄭氏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頭,站在門邊偷看,見他專挑線走得亂七八糟的地方看,也不出聲,只在心中偷偷笑,笑過之后,見人走了才慢悠悠回了房,不去吵醒一旁的沈念禾,悄悄在邊上躺下再睡了一個舒舒坦坦的回籠覺。
數日后,山南書院。
寅時才過,天都還沒亮,書院后頭供給外地學子住宿的地方就有了動靜,不少人偷偷爬起來洗漱之后,躡手躡腳去得前頭堂中借著雪光讀起書來。
他們起先還是默讀,等到天色漸亮,學中也敲了鐘催起之后,那讀書的聲音就越發大了。
朱逢明被吵得頭疼,索性把那被子往頭上一蓋,隔著一重棉被,外頭那吵鬧哄哄的讀書聲便似念經一般,叫他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等他一覺再醒來的時候,屋里屋外安安靜靜,掀開被子一看角落里的漏刻,居然已經過了卯時。
朱逢明登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翻身爬了起來。
他起得急了,腰上不小心使岔了力,只聽得“咔”的一聲,也不曉得骨頭還是筋什么的在響,叫他眼前一黑,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也不敢耽擱,連衣裳都來不及換,搭了昨日的外袍就往學堂沖。
一面跑,他一面在心中暗罵今日上頭一堂課的先生事多。
如果不是遇得今日書院院長上課,他又何必半夜跑得回來,本來好容易得了小蕊香昨夜空得出來,不過拿了一支金釵并百貫錢就換得一夜眠香枕玉,好不暢快,正是難得的機會,卻臨時得了熟人通會,說今日院長先生要上頭一堂課,叫他那兩顆“良辰丸”都白吃了,生怕早間被封了門進不得書院,大半夜的只好往回趕。
誰知眼下睡過頭了,竟是還沒趕上!
同舍的人也不知道叫他一聲!
要知道這書院雖是私學,在京城里頭卻甚是有名氣,除卻國子監與另兩個大書院,便是這一間書院最為厲害,尤其書院長名叫竇橫照,曾任過國子監祭酒,又是個宿儒,雖是致仕了,在士林間依舊很有名聲,與之相匹配的,便是他對學生要求嚴格。
朱逢明進學三年,回回月考都墊底,書院早已想把他清退出去,如果再遇得被院長逮個正著逃課,就多半再無說情的可能了。
一旦被清退,他自己倒不覺得不讀書有什么,雖是被父親以義子身份認回去的私生子,私生子也是兒子,總得給他口飯吃,可一旦叫他爹不高興了,將來分產的時候,又怎么好名正言順回去爭?
說不得連體己錢都要少給,那他還怎的再去小甜水巷?!
要知道近些日子他那便宜“義母”可一直在嚷嚷家中賬上虧空。
為著這個,朱逢明緊趕慢趕,終于還是踏著敲鐘聲進了學堂——晚到總比不到好,晚到還能尋個機會說自己是病了,可若是不到,哪里還好找理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進門的時候,里頭并無半個先生在,與之相反的是素來秩序井然的堂中,正值上課,里頭竟是人人都在交頭接耳。
他被竇橫照撞個正著,心中一喜,連忙悄悄回得自己座位。
朱逢明平日里頭不愛讀書,又時常缺課、逃學,自然不被先生喜歡,被安排在了最后,從前一向極少有人關注,可不知為何,這一回才坐到位子上沒多久,不知誰小叫了一聲“朱逢明來了!”
,一時之間,滿屋子的人都轉過頭來盯著他。
被這許多人看著,便是朱逢明這樣臉皮厚的,也有些奇怪,不悅地扯了扯衣裳道:“看什么看!”
坐他前頭的那一個便問道:“逢明,你家是不是搬去梁門大街了?”
朱逢明是前任老相公馮蕉的兄長馮憑認下的義子,這一樁來歷,學中人人知曉。
因那馮蕉名聲甚好,馮憑自然遭到眾人鄙夷,不過朱逢明又姓馮,雖是個不上進的混子學生,不過山南學院的風氣不錯,眾人最多不去理他,很少問他家事。
是以今次猛地給人這樣一問,朱逢明一時都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不高興地道:“同你有什么關系?!”
那學生卻不以為忤,繼而問道:“你曉不曉得馮老相公還有個外孫女,乃是那沈輕云沈官人同馮夫人的女兒?前次因得她你家還同沈家鬧著要打官司的。”
聽得對方這樣一句問話,朱逢明頓時瞇起了有些發腫的眼睛,厲聲問道:“什么女兒?你到底想要說什么!”
沈輕云是有個女兒,喚作什么禾花的,父親已經還同他交代過,家中早遣了人出去找尋,誰知沒能搶過河間府的沈家,正合計要把那姑娘摟回馮家給他做媳婦。
朱逢明雖然沒有見過自己那表姐馮蕓,卻見過義父馮憑并兩個義兄、一個義姐,只覺得按著馮家人的相貌,未必能生出什么漂亮人來,不過他再怎么不喜歡,被父親說一通道理之后,還是同意了。
畢竟自己名義上不過是個義子,便不是義子,乃是正經的庶子,在上頭有兩個嫡系兄長的情況下,還是很難分得多少家財的。
可娶了那沈家女兒,對方的嫁妝便都是他的了。
這許多打算都是馮家私下做的,此時全未成形,所以被人點得出來之后,許是心中有鬼,朱逢明便有點著慌。
對面那人還要問話,旁邊有人忙拉著他道:“算了,他哪里會知道,那書后寫得如此清楚,都說是被托付給故交友人家中,又在宣縣……”
又道:“你問他做甚,他又忙不上什么忙!倒不如咱們湊出點銀錢,一班合買一部,總好過去問先生借了回來。”
那人不甘不愿地道:“而今有錢也買不了……我已是使了錢給那書鋪的活計,叫他有了貨立時遣人來同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