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娘之所以這樣惶急,多半是聽到了其他的消息。
沈念禾輕輕推開了門。
對面房間門窗緊閉,可畢竟都是木制,又在外頭官驛,隔音甚差,雖然有一扇門攔著,里頭聲音細細碎碎的,卻也能勉強辨認出七八成。
她聽得鄭氏焦急地道:“……河間府來的沈家說已經給那一個‘沈念禾’走完了六禮,說的是一個不第秀才,馮家鬧個不停,也說自己得過馮老相公囑托,已經選好了人,正是馮憑那一個認養的義子,喚作朱逢明的,兩家在梁門大街險些打了一場,最后各自遣了人遞狀子上了京都府衙,繼安,此事怎的是好?”
裴繼安好似回了什么話,可那聲音甚小,半點聽不清。
沈念禾站著聽了一會兩人對話,復才知道原來自己在外頭眼下已經有了兩個“未婚夫”,一個是沈家定的,一個是馮家定的,而眼下那一個假的“沈念禾”住在沈家,愿意出面認沈家幫忙選的丈夫。
她站了片刻,身上雖然披著大氅,依舊只覺得手凍腳凍,冷風從空隙處鉆得去,吹得肚子、頸項發寒,便不敢再聽,連忙回得房中,臥床睡了。
次日一早,還未醒來沈念禾就覺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兩邊太陽穴發脹,便是手腳也冰涼得很。
她以為是頭夜出門偷聽著涼了,因鼻子不堵,頭也不重,并不像傷風的癥狀,想著緩一緩應當就沒事了,便也沒有說什么,又躺了一會,才跟著鄭氏一同起床洗漱。
兩人這一處才梳洗好,便聽得外頭裴繼安叫門,提進來一個大食盒。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將里頭的東西一一取了出來擺好,道:“今日驛站里來了許多人,都擠在下頭堂中,口雜得很,我買了些吃食回來,在房里吃了倒也干凈。”
口中說著,又抬頭問沈念禾道:“怎么臉色有些難看,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沈念禾此時全身都有些發冷,尤其小腿打下,直到腳趾,仿佛都有一種結冰的感覺,小腹處更是一陣陣地犯疼。
她緩了好一會,等那一陣疼過去了,這才眨了眨眼,先搖頭,又點了點頭,道:“剛起來的時候頭有些發脹,不過現在好多了。”
裴繼安皺了皺眉,看著她道:“嘴唇都白了,當真沒有哪里不舒服?”
沈念禾痛過之后,倒是覺得稍微好了一點,笑著搖頭道:“當真不礙事。”
她見鄭氏還在里頭收拾東西,便起身幫著要去拿碗筷,然而還沒走兩步,便覺出下腹一陣脹痛,小腿肚子也扯得發疼,只好立在原地,再不敢動彈。
裴繼安見勢不對,也顧不得男女之防,連忙起來去扶她去了里間,一面出聲喚鄭氏,一面把被子拽過來給沈念禾蓋在身上,又去握她的手,果然冰冷如玉。
鄭氏應得極快,見兩人一個臥床,一個坐在床邊,也唬了一跳,匆匆上前問道:“這是怎么了?”
沈念禾咬著牙正忍痛,不好說話,裴繼安卻是站了起來,將鄭氏帶到一邊,低聲同她道:“嬸娘給念禾換一下衣裳。”
想了想,又問道:“痛得這樣厲害,是不是要叫大夫?”
因說話的是裴繼安,鄭氏先還沒反應過來,順著點完了頭,復才琢磨出其中意思來,本要問話,忽然想起來對面的侄兒是個男子,忙又把話吞了回去,交代道:“不必要大夫,你去廚房看看有沒有老姜,喊人幫著拿來熬了濃姜糖水來給你妹妹喝一碗。”
裴繼安躊躇片刻,見得沈念禾閉著眼半靠在床上,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他又著急出去找人,又不放心,最后還是一咬牙,出得門去。
等人走了,鄭氏才好坐去床邊,先把手探去褥子下,等收回來一看,果然指尖帶紅,是來月信了。
她知道沈念禾身體虛,初潮必定是難受的,也不敢怠慢,連忙先去燒了個手爐過來給掖進被子里。
沈念禾此時已經好了些,十分不好意思,睜著眼睛小聲道:“嬸娘先去吃東西罷,我這一處有個爐子抱著舒服多了——多半是昨晚著了涼,想來睡一覺就好了……”
鄭氏聽得又好哭又好笑,不由得想起馮蕓來。
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是做娘的給女兒說,那一個還來不及說就去了,如果知道女兒這樣遭罪,不曉得心中多難受。
她給沈念禾掖了掖被子,小聲道:“傻孩子,你這是長大成人了,等我去給你取了東西過來。”
沈念禾半晌沒有反應過來,等聽得鄭氏又解釋了一遍,才聽懂。
她前世長得慢,個子也不怎么長,人也不怎么長,雖是知道女子有月事,因自己從未經歷過,是以半點沒有往那一處想,此時躺在床上,攥著被褥,一時腦子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鄭氏給她倒了一杯熱水過來,看她喝了兩口,便道:“怕是寒到了,堵在肚子里,你三哥去叫人給你煮姜糖水去了,等喝了那個把淤血化開就沒事了。”
又去拿了干凈衣物并此時用得上的東西過來,教沈念禾換了。
兩人正說著話,裴繼安隔著門在外頭問道:“嬸娘,上回拿的那一包金絲棗放在哪里?”
鄭氏這才想得起來,忙去取了出來,才開了門,正要給侄兒遞過去,忽然又把手收了回來,道:“廚房未必知道怎么煮這女子喝的姜糖水,你在里頭陪著你妹妹,我去看一眼。”
裴繼安心中實在想留下來,卻又擔心自己幫不上忙,正猶豫間,鄭氏哪里管他,已是徑直下得樓去。
見得這一位裴三哥,沈念禾更不好意思了,忙指著隔壁桌上的東西道:“三哥,那甜湯好似還是熱的,要不把那些個炊餅、糕點拿下去也熱一熱,你餓壞了罷?”
裴繼安哪里有心思吃飯,他把門掩了,也不敢像方才一樣坐在床邊,只好拖了一張椅子過來,細細問沈念禾話,一時問她頭疼不疼,又問她肚子怎么樣,再問手腳發不發汗,冷是怎么個冷法,好幾回手已是伸得出去想幫忙把脈,到底不自信,又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