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繼安卻是只笑了笑,并不說話。
雖是搞不清做法同原料,可那魚湯湯濃且鮮,魚肉嫩又厚,還沒有刺,這一頓飯叫沈念禾大快朵頤。
吃飽喝足之后,謝處耘倒是老老實實去洗碗,裴繼安則是給她倒了清口的茶過來,道:“嬸娘家中有些事情,這一向會時常出門,正好州里的批文已是下了,這兩日縣衙征發招募的水工、匠人陸續也會到齊,事情甚多,我想了想,這一回圩田的事情你一直跟著,此時旁人俱不如你熟悉,卻不曉得你愿不愿意來幫著搭一把手?”
又道:“并無什么外人,都是衙門里頭與我相熟的,不會出去把這事情外道。”
沈念禾心中其實還把自己當做外人,雖是有些奇怪鄭氏為了何事遲遲不歸,可裴繼安不說,她也不好追問,只應了一聲,繼而笑道:“三哥曉得我耐不住閑,頭一次見人建圩田,能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又高高興興問道:“等建的時候,能叫我去看一眼嗎?”
裴繼安道:“怎么會有此一問?哪有不可以的道理!”
兩人又就著圩田的事情說了幾句話,裴繼安道:“民伕已是在征了,趁著還不是春種的時候,快些把底子打好,才不至于誤了農時——等地基打好了,說不得能得不少大魚回來,你既是喜歡吃,我到時候再給你做。”
沈念禾忙趁機會問道:“今日煎的那魚,怎的我吃著一點刺都沒有?”
裴繼安倒是不怎么在意,只道:“把刺挑出來,自然就沒有了。”
又道:“你吃你的,倒還管起做法來了,既是喜歡,今后得了機會我常做便是,難道還能少了你這一口?”
沈念禾面上不說什么,心中卻是嘆了口氣。
她住得越久,就越懶惰,越習慣,眼下衣食住行,樣樣都有人打理,甚至連算個數都有人幫著整理草稿、收拾首尾。
好容易習慣了由奢入儉,此時又漸漸由儉入奢,旁的東西倒是還好,能花錢買到,可這裴三哥也不知道怎的回事,飯菜做得實在好吃,還越來越合她胃口,叫她將來搬出去后,怎么好再去由奢入儉?
裴繼安行事雷厲風行,他前一日才說要叫沈念禾幫著一起統算各色材料、人力同安排,次日下午,就回來同她交代了時間,隔天就把她帶去了荊山腳下現搭的一處小院里。
他領著沈念禾進得里邊正堂,當中已是坐了四五個人,一時之間,俱是看了過來。
沈念禾雖未說話,卻是抿嘴笑了笑。
裴繼安就同眾人解釋道:“這是舍妹,姓沈,極精算學,上回給你們看的那人手統籌結果就是她搭起來的架子,今次因為時間趕,我就把她請來了,就坐在我隔壁那一間,若有什么事情,你們商議著辦便是。”
又吩咐一旁的人道:“張屬,把那東堤的磚、石料子預數分出來。”
被稱為張屬的人并不多言,立時就應了。
裴繼安交代完畢,復才把沈念禾帶進了給她安排的房間里,又領了一個老嬤嬤,兩個女賬房進來,一一介紹了一回,這才單獨同沈念禾道:“那兩個女賬房是我從彭知縣家中借來的,若是肯聽你管,你就給她派活做,若是不肯聽,你就任她在邊上坐著便是,左右有兩個人陪坐,也是個伴,好過只你一人在,我總不放心。”
又道:“張屬那一處我已是交代過了,他那是總工,會看著給你派事情做,若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也并不必勉強,同他直說便是,就是不好同他說,我一日里頭會回來好幾次,你只與我說就好。”
還特地另給了她一把鑰匙,帶著人去了隔壁自己用的房間,告訴哪一處放了好茶葉,哪一處有銀錢,哪里有點心,說是可以隨意進出。
最后才道:“那嬤嬤做的飯菜滋味尋常,你且忍一忍,等忙過這一陣,我再給你做好吃的。”
這一句話叫沈念禾很不好意思,道:“我其實也不怎的挑,三哥不用這般操心。”
裴繼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卻不說話,又吩咐了幾句,復才走了。
那兩個女賬房一個姓趙,一個姓李,沈念禾同她們打了招呼,又略問了幾句,就徑直先去找張屬討要事情做。
她本來以為屋子里的其他人多少會有些抵觸,先還做好了露一手來做說服的打算,誰知道這邊一出去,就聽得眾人圍在一處討論圩田高低同布局之事,原是人人都各抒己見,見得她來了,竟是都讓得開來。
那張屬大喜道:“沈姑娘來得正好!”
一面說,一面叫人挪了一架空屏風過來,又在上頭擺了一方刷了漆的木頭,又把圖繪綁在上頭,同她問里頭的各色數字。
眾人問的正是沈念禾這一個多月以來算的,此時略聽了聽,就弄懂了問題所在。
原來他們在算一個田高同堤高的時候,取的口徑并不一致,最后叫結果大相徑庭,很難按著做到。
沈念禾便去了石灰筆來,同屋子里的人一一解釋。
她雖是外行人,遇得不懂的時候,是問的裴繼安,幸而理解能力不差,又兼口才也好,此時按著自己的想法一一說來,說得十分清楚,叫旁人聽得連連點頭。
這房間里多數人同她一般,也是半路出家,原本都是宣縣戶曹司中的吏員忽然調得出來,實在許多問題,已是被困擾了許久,難得眼下正好遇到沈念禾這樣一個提前把錯都踩過的,又在此處一一解釋,俱都高興得不行,登時一擁而上,各色問題輪番上陣。
沈念禾一面說,一面又同眾人討論,等她回得七七八八,竟然已是到了下午。
再轉頭一看,兩個女賬房可憐巴巴站在邊上,不知等了多久了。
她這才連忙同張屬要活干。
等回得房間時,兩個女賬房也跟了上來,也不要她開口,忙把東西接了過去。
那李賬房忙道:“姑娘且歇一歇,我們這一處先做好了,你再核對便是。”
沈念禾也不推辭,出門略走了一走,稍事休息,等到回來的時候,卻聽得里頭兩個女賬房正在說話。
那李賬房道:“乖乖,我原還以為是說笑,誰知當真這樣厲害,照我說,同那些個州中的河工也未必差多少,怨不得外頭個個都不敢吱聲,聽話得很!”
趙賬房卻是回道:“你知道什么,她來前那張屬就不知囑咐過多少回了,人人都緊著皮呢,何況又實在是個有本事的的,哪里拿捏不起來?外頭人不知道,你我二人都是跟著官人住后衙的,難道還不知,縣衙的戶曹司與其說是歸衙門管,其實已是同姓‘裴’沒兩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