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心中想著事情,難免有些看不到女兒,她曉得身邊幾個丫頭必定已經圍上去左右簇擁著,是以也沒怎么理會。
然則傅幺娘正在貓嫌狗憎的年齡,一刻都閑不下來,她本是老小,得親娘與親哥自小疼愛,出生時父親已經身居高位,被捧在手心長大,一向是由著性子玩鬧的,哪里會顧及幾個小丫頭,見得有人在身邊跟著,就從眾人腿間竄來穿去,看她們一個都捉自己不住,樂得咯咯直笑。
她笑過之后,忽然看到不遠處兩塊半尺高的石頭,那石頭一塊壘著一塊,最上面那石頭面不知從何處落下來一朵玉蘭花,花上伏著一只蝴蝶。
蝴蝶品種十分稀罕,藍底白點,藍得比天還要亮上許多,雙翼忽閃忽閃的,漂亮極了。
傅幺娘雖然年齡尚幼,還辨不出美丑,卻已經懂得喜歡色彩鮮亮的東西,一下子就興奮起來,從一個丫頭腿邊鉆了出去,往彼處一路小跑,蹦跶上了底下墊著那一塊石頭,欲要去撲蝶。
她人幼力小,跑動時已經帶起風聲,撲蝶也不曉得使巧力,又兼幾個丫頭見她四處亂竄,急急邊在后頭叫喚邊跟了上去,偏又不敢離得太近,唯恐將人絆倒。
這一通吵鬧,自然把那蝴蝶驚得飛了起來。
傅幺娘急急雙手撲上去攔,一不小心被什么東西一磕,上半身直直撲倒在石頭上,額頭碰在石頭上,發出“嗑”的一聲響。
她先還沒覺得有什么,也沒察覺處痛,只好像臉上什么東西熱熱的流下來,順手一模,幾道紅得刺眼的血水自袖子上蜿蜒而下,低頭一看,掌心處盡是血跡,兩道袖子也都一片深紅。
傅幺娘“哇”的一下,大哭出聲。
院子里頓時一片雞飛狗跳。
牛行街的小兒大夫來得極快,給傅幺娘上了藥,因怕小孩亂鬧,又給她開了鎮定安眠的方子,見她睡下了,才同林氏交代了些要注意的事項。
聽得說傷勢不算太重,林氏才略微松了口氣,忙又問道:“這樣小,傷的又是額頭,會不會留疤?”
那大夫哪里敢打什么保證,忙道:“要是恢復得好了,眼下年紀小,應當不會有什么明顯的疤痕。”
他話說得半含半吐,林氏整顆心又吊了起來,連忙問道:“是不是一點疤都不留的?”
老大夫勉強道:“眼下還看不出,過一陣子就曉得了。”
又安慰她道:“令千金吉人自有天相,應當不會有事。”
傅幺娘運氣還算不錯,那石頭上有一塊尖銳的凸起,她磕到的只是額頭,只要再偏半寸,就要刺進眼睛了。
這樣的話,也不過聽聽就罷了,自然不可信,林氏知道再問不出什么,著人打發了些銀錢,讓嬤嬤將那大夫送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黑,傅令明下卯回來,卻是徑直進了此處偏廳,見得林氏站在原地,也不曉得坐的樣子,忙問道:“聽說幺娘不小心摔著了?方才路上見得個老大夫,問了幾句,他說妹妹吃了藥睡了,并無什么大礙,卻不曉得傷勢如何?”
又道:“蓮菡也憂心得很,嚷著要過來,只她一來,少不得又要吵鬧,沒得鬧得幺娘不好休息,被我攔了……”
林氏又不是頭一天嫁進傅家,自然知道傅令明說的全是場面話,不過肯說總比不肯說來得好,多少面子上是顧到了,便道:“已是睡下了,傷了額頭……”
她把傅幺娘的情況說了一遍,又帶繼子去里頭晃了一圈。
傅令明看了兩眼,已是盡到自己的本分,便不再多留,道:“幺娘吃了藥,今晚不如在此處睡罷?我叫人收拾個地方出來。”
林氏本也不想折騰,只是此處本來房舍就不大,傅令明四兄妹一人占了一個角落,又帶著仆婦,壓根沒有地方可以騰出來,傅幺娘又認床,要是半夜醒來了,免不得要吵鬧。
她猶豫了一下,道:“罷了,家中離得馬行街近些,藥材也齊全,要是半夜有什么,還好去請大夫。”
傅令明不過隨口一提,本也沒想過林氏會答應,見她拒絕了,便不再堅持,又問候了兩句,就找個理由退了出去。
他才回得后院,傅蓮菡就迎了上來,問道:“怎么回事?聽聞那個小的摔了頭?”
傅令明把幺妹的情況轉述了一回。
傅蓮菡聽說磕得一臉血,傷了額頭,臉上一下子就陰了下去,撇嘴道:“真摔得不是時候!”
又抱怨道:“過幾日就要辦宴席,此處又是新宅子,被她這么一摔,晦氣得很!”
傅令明左右一看,見得門口處站著兩個小丫頭,便上得前去,將兩人支開了,又回來教訓妹妹道:“這樣的話怎么好胡說,叫外人聽了,怎么看你?”
傅蓮菡話才出口,已是知道自己說錯了,此時被長兄一提,馬上就認錯道:“是我一時嘴快……”
又噘著嘴道:“我也只當著大哥的面才敢說,況且她又只是傷了皮肉,養幾天就好了。”
再道:“好好的新宅子,大哥才得了好差遣,二哥四哥又要下場,被她這么一帶累,確實晦氣得很嘛!我又不是為了自己!”
傅令明皺眉道:“隔墻有耳,外頭還站著伺候的丫頭,要是被人傳出去,與你名聲有損。”
又道:“幺娘傷了頭,于情于理你都當去看一看,為著臉面,不然給人曉得了,要說你沒有孝悌友愛之心。”
傅蓮菡撇嘴應是。
兩人正說著話,忽見外頭有個小丫頭敲門。
傅蓮菡忙解釋道:“方才門房送帖子過來,我叫她去取帖子了。”
又問道:“大哥才進衙門,過幾日我這一處要辦宴席,要不要請幾個上官家的女眷過來?”
妹妹關心自己,傅令明自然不會推拒,他早聽說此處要辦宴席,只并未怎么上心,不過一提起此事,也覺得未嘗不可,便問道:“都請了哪些?”
辦席要講究排場,也要講究人,若是同席的客人身份相差太遠,就不是請客,是結仇了。
傅蓮菡轉頭交代丫頭去取了自己擬的名單來,此處等著,順手就拆開方才拿進來的回帖,一張一張給傅令明看,說請了這家的姑娘,那家的女兒。
傅令明低頭掃了一眼,忽然頓了頓,伸手去了其中一張帖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