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蓮菡的馬車停在郭家門口,十分惹眼,郭東娘自然不會視而不見,更有那門房見得主家帶著客人并隨從前后回來,一時喜出望外,迎了上前行過禮,忙把來客的的事情交代了一回。
等到管事的敲門來請了,傅蓮菡才不緊不慢地下了馬車,同郭東娘打了個招呼。
見得是傅蓮菡,郭東娘心中雖然奇怪,卻是笑道:“傅姑娘難得來一回,也不早說一聲,好險叫你白跑一回!”
傅蓮菡就道:“本是順路,想到你家也住在左近,就來坐一坐,事先也沒遞帖子過來,有些失禮。”
又指了指身后丫頭手上提的簍子,道:“我家鄉下有個園子種的好雪桃,比外頭那些中看不中吃的甜多了,叫你也嘗一嘗。”
她畢竟是受過教養的官宦人家出身,但凡有心做事,總能像模像樣的,此時同郭東娘寒暄,面上看著很有幾分大家儀禮之態,只是明明見得對方同沈念禾挨得極近,就站在自己對面,卻對眼前的人視而不見,一句也不提及,只管同郭東娘說話,仿佛邊上站著的是塊不起眼的石頭一般。
郭東娘雖然性子直,卻不是那等粗心大意的,很快就察覺出不對,先著人把那桃子收了,道了謝,又轉頭同沈念禾道:“這是傅蓮菡,住在前街,上回我去何家吃席,見過她一回。”
語畢,又同傅蓮菡引薦道:“這是我閨中密友,姓沈,喚作沈念禾。”
她口中說著,還特地挽住了沈念禾的胳膊輕輕晃了晃,也不顧自己比對方還要高一個頭,努力做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見得兩人這般互動,傅蓮菡實在憋得厲害,強忍著才沒有甩臉色,只勉強對沈念禾笑了笑,道:“原是見過的。”
這就當打過招呼了。
投桃報李,投爛桃,自然報以壞李,沈念禾一向敏感得很,幾乎立時就察覺出傅蓮菡對自己的敵意來,不過兩人素無來往,雖然不知原因,她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便也只應了一聲,笑著點了點頭。
三人之間暗潮涌動,然則來者是客,郭東娘還是笑著邀傅蓮菡進府,又道:“傅姑娘吃了晚飯再走罷?”
又不是得了邀約,更何況兩家其實并不太熟,傅蓮菡自然不可能答應,推托了兩句,跟著進了府。
一時三人到得偏廳落座,自有丫頭上了茶,在一處閑話家常,又聊些趣聞軼事。
傅蓮菡有心把沈念禾隔絕在外,便故意同郭東娘說兩家閑話,又說彼此父兄讀書、做官事,只郭東娘卻仿佛一團棉花似的,一拳砸下去,軟綿綿的,任由她在此處說,也只一問一答,不怎么起勁,相反,還不住轉頭同沈念禾說話。
只坐了一兩炷香的功夫,傅蓮菡正在邀道:“我在東郊外頭有一個小院子,距離赤碭山很近,夏泡冷泉,冬泡溫泉,便宜得很,等我爹回京收拾妥當,我這一處得了閑,就叫你一同去泡水。”
她話剛落音,郭東娘還未回答,外頭一個小丫頭就進得門來,回話道:“姑娘,外頭來了一位傅家公子,說是來接傅姑娘……”
聽得那丫頭說話,傅蓮菡才做一副恍然大悟樣,道:“想來見我遲遲未歸,我那大哥尋過來了。”
郭東娘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一屋子都是女子,雖然說大魏不重男女大妨,可一個男丁都沒有,也無長輩——廖容娘去外頭赴宴了——多少顯得有些失禮,便招手叫了人來問道:“去看看大哥同向北兩個誰回來了,要是有人在,叫出來待客。”
那人才領命而去,沒多久,傅令明就從外頭進得門來。
他相貌生得不錯,身材雖然不算頂頂高大,可憑著衣著打扮并周身氣質,看著卻很有幾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此時進得門,十分客氣地行了禮,掃了對面一眼,見得沈念禾盈盈站在郭東娘邊上,當即一愣,復才看向了邊上的傅蓮菡。
傅蓮菡忙向兄長引薦郭東娘,又將沈念禾一帶而過,提了一嘴。
傅令明禮數周全地一一打了招呼,復才打趣似的同妹妹道:“回家半日也不見你人影,飯菜都要涼了,哪曉得正在此處樂不思蜀。”
又轉頭同郭東娘道:“舍妹貪玩,給郭姑娘添麻煩了。”
郭東娘笑道:“哪里,我同念禾也才回京,統共不認得幾個人,同傅姑娘一般情形,正好有許多話說,還盼她多來做客呢!”
傅令明一副欣慰的模樣,又道:“我正擔心她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難得你們如此投緣,若是得空,正好幾家離得都不遠,多來找蓮菡玩才好。”
他有心想看郭東娘,便不住引她說話,可一邊說,一邊又忍不住去悄悄打量沈念禾。
平心而論,郭東娘生得并不丑,接人待物也沒有什么毛病,相反,同尋常閨閣女子比起來,她還別有一股朝氣蓬勃的颯爽,只可惜并不是傅令明喜歡的類型。
若論相貌、人品,自然是沈念禾最為合適他的喜好,纖纖娉婷,貌如幽蘭,又多幾分嬌美,只可惜家世不好。
傅令明從來十分清醒,哪個能要,哪個不能要,早早就了如指掌,只是兩人排在一起,難免要多看幾眼自己更中意的。
他說了幾句話,知道不能表現得太刻意,正要領著妹妹告辭,禮才行到一半,就聽得外頭有人邊說話邊往此處走。
“……京中先生同宣縣不同,功課也全是兩種,今次叫我用‘君子亦有惡乎’作文,我按著自己想法寫,寫完之后,被批得一無是處,叫我重改,改了還說不好,反復打回來三四次,叫我腦殼生疼,裴三哥,我這文章,究竟當要怎么寫才好,你得空也指點我一下!”
又道:“你且等我一等,我叫人去書房拿文稿過來了!”
那人聲音里頭又是焦急,又是懇求,顯然真心誠意得很。
“我不曾下過場,也未曾在京中書院入學過,未必能看得出什么,最多也就是隨便說幾句。”
“誰不曉得裴家文名,能幫我看一眼已是十分難得了!”那人急急道謝,復還介紹道,“此處就是小偏廳,不過我姐好容易把沈姑娘請了過來,必定要留她吃飯的,裴家三哥不如也留下來嘗嘗我家新雇的廚子做的菜罷!”
他口中說著,已是帶著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