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自己特地選的院子,當日還故意住在隔間,過了這許久,也曉得這墻隔音不太好,早做好了心理準備會聽到不喜歡的話,可見那廂如此異想天開,郭東娘還是險些將手中的筆桿都捏斷。
京城里頭龍蛇混雜,又不同于宣州,更不是兗州這等郭家、秦家的根基所在,又兼郭保吉正在翔慶帶兵,不知多少人不錯眼地盯著他家,郭安南雖然將盛酈娘藏了起來,可是并沒有半分用處,沒多久,不僅于國子學,外頭不少地方就開始有了傳言。
郭安南原本氣定神閑,并不覺得有什么,只是被妹妹同沈念禾撞見,心中實在有些不自在,便特地躲開了兩天。誰料得那一日聽得有人來報信,說是盛酈娘腹中孩子動了胎氣,叫大夫去看,樣子不是很順當,急急就要去小院里看人,只是還門出家門,就被秦家的舅舅堵在了門口。
郭氏三兄妹的母姓秦,秦家雖然比不得郭家好,卻也是有門第的人,多少也得些積淀,秦氏嫁給郭保吉雖然沒能白頭,秦家卻不愿意同郭家把這一門親斷了,原本還動過再嫁一個女兒給郭保吉做續弦的念頭,只是后來沒能做成。
攀不上大的,自然只能捉住小的,一來是出于血脈情分,二來也是想著親外甥能有一番出息,自然比換了老婆的妹夫來得靠譜,是以自郭安南三兄妹漸漸長大,秦家對他們就越發重視。
秦家大舅舅才轉官回京,知道三個外甥就在京中,正要使人下帖子去請,前頭帖子才擬好,后頭就見得故舊來拜訪,兩廂契闊一回,對方吞吞吐吐,最后還是好心提點了郭安南的事情。
畢竟是自己親生外甥,秦舅舅出身也不差,很知道深淺,當即謝過友人,一刻不耽擱,也不顧得旁的,立時上門來找人,堵住郭安南,把厲害關系都說了。
郭安南先還覺得事情不大,半點不肯承認,等到秦舅舅把證據都擺在面前,才老實說了,又道“我打聽過了,她家原是在瀘州做官的,只因父親去得早,又有族人強占家產,沒奈何只好入京投親,其實是個好人家的女兒,出身書香門第,自小也是飽讀史書……”
秦舅舅自然懶得理會這許多,只問道“天下間好人家的女兒多了去,你都要娶回家嗎?”
郭安南一時就不說話了。
秦舅舅頗有些沒奈何,又道“若是歡場里的,你眼下已經到了年歲,我也不多管,你情我愿,樂過了也就罷了,而今你既是找了良家,人命也鬧出來了,外頭傳得人盡皆知,我那老熟人聽得不對才曉得來回我,到得如此地步,你待要如何?”
郭安南哪里想得到那許多,半日,只說出一句,道“總歸是我的種……”
懷都懷了,難道還能不生下來?
他才認得那盛酈娘時,乃是因為在學士院中差事辦得不甚順利,雖然也有不少幕僚幫忙打點,可他對于文事雖然不算頂頂弱,卻也不至于頂尖,難免被襯托得弱了幾分。
仕途不順,弟弟妹妹對自己的態度也變化得很快,另又有父親雖然遠在他鄉,依舊使人在邊上盯著自己,郭安南一個已經及冠的男子,官身也有了,還被當做不懂事、愛闖禍的小孩子似的,如何能不郁結于心。
他郁悶之情無處發泄,便多了一個出去閑逛的習慣。
說是閑逛,其實就是在那等巷子里的酒肆當中喝悶酒,因怕叫熟人認得,還特地繞得遠些。
郭安南原來只是隨意而行,等到那一日,在某個酒鋪里頭遇得有人彈唱賣花,語調柔婉,轉頭一看,正正自側面見得盛酈娘,當即都呆了。
他雖然不肯承認,心中倒也有些覺悟,懂得自己對那沈念禾還是頗為念念不忘,只是礙于種種原因,不得不撂開去一邊,眼下見得路邊一個賣唱的有如此一張臉,更要緊是周身氣質,居然也有一兩分肖似沈念禾,當即就活動起心思來——養不了那金絲雀兒,見得有鸚哥喜鵲,難道還不興自己多看兩眼?
因遇得了這一回,郭安南就三天兩頭去此處捧場。
那盛酈娘也聰明,見得郭安南回回都給自己銀錢,又時常去喝悶酒,就趁著無人時坐在一桌上同他說話,先問是不是有什么難事,又勸少喝酒,再勸早回家。
兩人一來二去,倒是慢慢熟悉起來,郭安南這才曉得對方的家世,知道這是大家閨秀流落街頭,淪落到以賣唱為生,實在十分可憐,便起心要去襄助。
此時此刻,郭安南還是并未多想,直到有一日,他到得酒肆里頭,卻見那盛酈娘等流氓捉著要占便宜,出于義憤,出手將人趕跑。
郭安南畢竟姓郭,自小習武,不用叫人,就把來鬧事的打了個落花流水,不過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對方四五個人,他一個人,再怎么厲害,還是難免掛了彩。
如此舉動,自然得了佳人感激同青睞,盛酈娘感動之余,見得郭安南面上帶紅,身上掛彩,如何放得下心,原要請大夫,被郭安南一口拒絕,便執意邀他去自己家中上藥。
那日也不知怎的,盛家居然一個人都沒有,盛酈娘只好親自給他寬衣解帶,兩人一個有心,一個有意,一個說沒有旁的東西,只有一個自己,不愿虧欠,欲要以身償恩,一個雖然推辭,也不知道為什么,推著推著,就半推半就了。
郭安南藥沒有上多少,好事倒是成了十成十,等到一覺醒來,因見那盛酈娘住的地方實在簡陋,便把她接了出來,另行安置在一處院子內,又買了幾個小丫頭去伺候。
盛酈娘溫柔體貼,對著郭安南只有夸贊,沒有半分挑毛病的時候,伺候他伺候得細致入微,兩人很快就如膠如漆起來。
郭安南一直都很清楚,以盛酈娘的出身,絕不可能嫁進郭家,所以都只當做成親前感受一回,若是合適再接回家,若是不合適,就此罷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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