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與長天一色。
銀白素裹,泛著月華之光。
周圍樹木蕭絕。
一個消瘦的身子,孤零零的倚在樹下。
玉冠少年披著狐裘,近看去,臉卻無半點血色。
但唯獨地上那攤血,在這暗夜里,鮮紅而刺目。
“琉玉!”
沈懷舟心中大震,如遭雷擊。
幾乎不容他有片刻反應的余地。
他看著地上那攤血,趕緊下馬。
“琉玉,醒醒。”
他指尖顫抖,把她發梢的雪拂去,又去探她的呼吸。
呼吸綿淺,幾乎弱不可聞。
怎么會這樣!
沈懷舟只覺得自己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一般。
平生第二次嘗到害怕的滋味。
還是親眼所見。
周遭大雪遍地。
沈懷舟趕緊脫下斗篷,把她整個人摟在懷里。
只是剛有動作,就聽懷里人痛苦的痛吟出聲。
“玉兒。”
他眼里一片自責。
但嗓音卻異常輕柔和安撫。
“沒事了,師父在。”他說:“師父帶你回家。”
蘇琉玉意識此時有點模糊,直到聽到這一句,才稍微反應過來。
她閉著眼,憑著本能去抓住他的衣襟。
“別回宮。”她虛弱開口:“不可驚動旁人,傳朕令,休朝一日。”
“如今你這般樣子,惦記什么朝政!”
他罵了一句,把她又摟緊了些。
翻身上馬,疾馳回京。
暴雪之天。
老太醫房中點了火爐,被窩里被又放上湯婆子,滾燙滾燙的。
他舒心的嘆了口氣。
正準備就寢。
院門外卻突然被一股大氣敲響。
砰——
砰——
砰——
聲音又快又猛,讓他嚇了一大跳。
土匪嗎!
這半夜三更!
誰這么沒規矩。
“來了,別敲了,敲得老夫頭都要炸了。”
他極為的不情愿的起身,批上常服,顫顫巍巍的跑到院子里開門。
“別敲了,哎呦,這不是來了嗎。”
這院子不隔音,里頭人喊一遍,外頭絕對可以聽見。
但這敲門聲卻不斷,似乎不開門,便不罷休。
“大半夜的,誰這么沒規矩!”
老太醫罵罵咧咧的開口,一開門,直接傻了。
“太傅!”他蒼老的聲音一下子變了:“你怎么過來了。”
沈懷舟直接沖了進來,禮態全無,徑自進了主屋房里,把人放下。
又嫌棄那老太醫腳步慢,直接把人拽了過來。
這真是太傅!
他不自覺的揉揉眼。
心中震顫。
沈懷舟為人品性,禮數,儀態,皆京中世家規矩楷模。
但如今。
半夜砸門,闖人私宅,拖拽老人!
哪一項,是他沈太傅日來會干的事。
說出去,根本沒人會信。
“皇上受傷了。”他把人一把拽到床上:“快診脈。”
什么!
皇上!
老太醫定眼一看,這才看到床上躺著的人。
屋里火爐正旺。
兩人自京郊回京,周身全是大雪,如今被這熱浪一滾,雪水全浸在衣服和發間,帶著一片濕氣。
老太醫也顧不上自個兒床被浸的透潮了。
他趕緊坐下,開始把脈。
只是三只手指搭上那脈搏時,表情一下子變了。
眼前人,是大魏順帝。
要是有個三長兩短。
他年邁的心口撲通撲通的跳。
腦海內,迅速思考可行辦法。
但竟無一條,能夠救治。
“如何?”
沈懷舟擔憂的問了一句。
老太醫顫顫巍巍的收回手,仿佛一下子垂垂老矣:
“皇上這脈象,乃大限之脈,且內里經脈俱損,醫藥如今怕是無力回天。”他又道:
“照脈象看,此癥怕是舊疾所發,經脈損傷之痛,非常人能忍,太傅可知,皇上這舊疾,是何時開始發作。”
大限之脈。
經脈俱損。
無力回天。
三句話。
仿佛一道驚雷。
擊垮沈懷舟所有心神。
怎么會這樣。
還有舊疾
他從不知道琉玉受過傷。
什么叫非常人能忍
琉玉從未表現受過傷的樣子。
等等!
他腦中,突然想起一件事。
琉玉失蹤半月,兩人自大齊趕赴國內。
路上,琉玉睡夢中偶有苦楚之色,他那時只當她噩夢驚擾,并未放在心上。
花樓醉酒當夜,琉玉家中就寢,她素來愛踹被子,那晚守在房中,也有細細聲響。
兩次。
他聽到了兩次。
竟從未留意
他看著床上蒼白瘦弱的人,自責席卷五臟,只覺得心神碎裂,劇痛無比。
“不過,老夫醫道尚淺,若是玄門圣手或長生殿相助,想來還有希望。”
他又道:“玄門醫道,結合五行,內里乾坤精妙,想來有救治之法。”
沈懷舟灰敗的臉色立馬燃起希望。
還有救!
“勞太醫照看,本官即刻出發。”
周遭嗡嗡的吵擾之聲一下子安靜下來。
蘇琉玉被火爐熱意熏得頭腦發沉。
只覺得置身一片虛無之境。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
黑暗里,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之間的痛楚。
但此次。
卻是比任何一次,都要疼!
剛才,在雪地里,她腦中一閃而過的思緒被師父打斷。
如今,她試著細細調動體內狂躁沖撞的那股氣,讓那股氣,流入四肢,流入百骸!
不再用丹田之力。
而是讓所有氣,逐一分流于每條脈絡。
這就像水利。
洪水,需分流而泄,讓它漸漸平穩。
痛楚隨著這個想法的實施一下子小了不少。
有效!
蘇琉玉心中一喜。
不是痛到麻木。
而是真的小了許多。
這股氣,順著經脈,循環往復,蘇琉玉覺得,經脈漲漲的,但尚且能忍。
關鍵是,這漲漲的感覺,不是痛。
就好像,傷口結痂那樣,酥酥癢癢一般。
丹田碎裂之感隨著這股氣融入體內,而漸漸消散,不僅如此,因為丹田沒有內力,內力流入經脈,反而讓她精神不少。
這感覺實在形容不出,只覺得太過于精妙。
仿佛有個東西,隱隱被撬動一角,出現了裂縫。
蘇琉玉來不及細想。
只覺得睫毛癢癢的。
她睜開眼。
月色正濃。
龍床錦被旁,坐著一位少年。
素衣道袍,一把拂塵,周身一片閑散之態。
只是那避世絕塵之容略顯蒼白,連帶那唇色,都清淡不少。
“醒了?”
他嗓音清澈,如玉石相碰,極為動聽。
“你怎么不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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