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嬤嬤頷首,轉身進了院子。
一進院子,她就看到謝氏正坐在堂屋前,一針一針地納著鞋底,似乎沒聽到外面的動靜似的,她頓時恨得牙癢癢。
不說馬蹄聲和馬車聲,只說跟在馬車后面那些村里人的議論聲,就能把整個不大的村子給掀起來了,謝氏還坐在這里裝模作樣,這家人怎么這么討厭呢。
只是有求于人,她還不能發作,只得壓下心頭的火氣,走上前去笑著跟謝氏打招呼:“許二太太,早上好啊。”
謝氏裝得也挺辛苦,差點錐針都扎到手指上去了。這會兒聽到阮嬤嬤的聲音,她大松了一口氣,放下鞋底站起來,笑道:“原來是阮嬤嬤。”說著,她朝外面看了一眼。
阮嬤嬤也轉身看向外面,道:“我們府上二老爺和二夫人也來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謝氏一眼,“還有府上的五姑娘。”
她一笑:“哦,我忘了,現在該叫六姑娘了。我們老夫人說了,熙姑娘比語姑娘大一個月,在府里姑娘中排第五,以后就是五姑娘。語姑娘往后挪一個位置,成了六姑娘。”
“六、六姑娘也來了?”謝氏的臉上露出忐忑的表情來。
說實話,她作為許家的當家太太,自然是想見嫂子生下的親生女兒的。只是昨晚回過神來,她忽然又不想見了。
人家金尊玉貴養大的侯府小姐,哪里看得上她們這種農家親戚?心里沒準深恨她們的出現給她帶來了麻煩、降低了她的身份呢。她們上前認親,人家估計是不迎歡的,是自討沒趣。
現在阮嬤嬤說六姑娘來了,而且還跟著養父母一起來,她真不知道該用什么態度對待她。
“二老爺和二夫人也來了?”謝氏對阮嬤嬤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可我當家的不在,熙姐兒也一起去縣里了。要不,要不你們改日再來?”
“去縣里了?”阮嬤嬤臉色一變,皺眉道,“她去縣里做干什么?”
許熙臨走前跟謝氏說過,她擔心侯府不想讓她進書院去念書,私下里找人給她使絆子,讓書院故意不錄取她。所以讓謝氏不要跟侯府說這件事。生怕謝氏不懂得撒謊,連借口都幫她找好了。
謝氏道:“我兄嫂在縣里留了一處宅子,熙姐兒隔段時間都要去打掃一下的。昨日你們來,她心緒有些不寧,今兒一早就央求我當家的帶她去縣里,她想在那處宅子里呆一呆。所以兩人和我女兒小雪一大早就出發了。”
“那她什么時候回來?”阮嬤嬤的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謝氏搖搖頭:“說不準。她去那處宅子,有時候一去就是一天;有時候半日就回了。”
生怕阮嬤嬤她們真要在這里呆半天,等許熙回來,謝氏又找補了一句:“不過看她昨晚那情緒,估計得在那里呆上一天。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在那里就呆得久,不到天黑不回來。”
阮嬤嬤轉頭朝外面看了一眼,道:“二老爺和二夫人都親自來了,見不到熙姑娘肯定是不行的。這樣吧,你跟著侯府的馬車進縣里一趟,去把熙姑娘接回來。縣里離這里也不過五、六里路,來回不用半個時辰,二老爺、二夫人就在這里等一等。”
許熙是個周全性子。這個情況,她也預料到了,也告訴了謝氏該怎么做。
謝氏為難了一下,最后還是道:“那、那好吧。”
阮嬤嬤讓她稍等,自己跑出去將情況跟趙元良和魏氏稟報了,又將自己的提議跟兩人說了。
趙元良自然是想見見自己流落在外的親生女兒的。就算嫡母不要求,他也要帶她回府,更不用說他深知任由這個女兒流落在外對侯府名聲的影響。所以他對這個提議自然沒有意見。
魏氏倒想轉頭就走呢,可侯老夫人的耳提面命尚在眼前,不同意阮嬤嬤的建議,她是無法跟婆婆交待的,只得也同意了。
“叫她坐后面那輛車,讓車夫快著些,別耽誤時間。別忘了老夫人還在府里等著咱們回去呢。”她道。
“是。”阮嬤嬤答應著,吩咐丫鬟伺候兩人下車,自己則去了后面那輛車,請趙如語下車,并吩咐了車夫一番。
魏氏下了車,看著村里的泥路和許家土墻上陳舊斑駁的泥土,一群母雞帶著小雞在院子里溜達,院里竟然還有雞屎時,她很快就垂下眼瞼,遮掩住眼里的情緒。
趙如語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神色十分復雜。
“姑娘……”扶疏想安慰一下主子,可一下子不知說什么好,又擔心走在前面的趙元良和魏氏聽見,只得道,“小心腳下。”
趙如語一低頭,看到地上的雞屎,嚇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識把手里的裙擺給提了起來。
扶疏連忙提了她的另一邊裙擺,道:“姑娘慢著些走,避開些便是。”
其實謝氏是個十分勤快的人,院子每天都打掃,家里比其他農家院落都要干凈。不過農家養雞,又是散養的,院子里未免會有一些干涸的雞屎,也不可能整日拿水沖院子,挑水也是個體力活,這是沒法子的事。
可這樣的院子,在魏氏和趙如語眼里就是災難。
許家宅子的情形,趙元良自然也看到了。不過他跟兩個女人的感受又不一樣。
侯府的莊子,他也是常去的,農家院落是什么樣子他十分清楚。因此看著這破敗的景象他倒沒什么感覺。只是想著他的女兒,本應該金尊玉貴地在侯府長大,如今卻在這種地方受苦,還寄人籬下,不知過的怎樣艱難的日子,他的心就十分的不是滋味。
想起這一切都是魏氏造成的,他轉過頭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正好看到魏氏那滿臉的嫌棄和不耐煩;再看到趙如語雖低著頭默默朝前走,但那腳步的小心翼翼,一副生怕裙子沾上泥土和雞屎的模樣,趙元良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趙元良是不怎么管家里的事的,不過對自己的兒女還是挺疼愛的,尤其是趙如語從小嘴就甜,會討好人,因此趙元良對趙如語一直疼愛有加。
可想想這不是自己的女兒,卻代替自己的親生女兒享受著侯府的榮華富貴,自己的女兒卻因為她親生父母的緣故,在這里受苦。偏趙如語沒有半點內疚之心,還作出一副千金小姐的姿態,趙元良心中那點疼愛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