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照片里的人笑容和煦。
看起來年紀約有四十多的樣子，臉上已經有了不少皺紋，可明亮的眼睛卻如同少女。
微卷的頭發，看起來質地柔軟，跟笑容配合起來，讓人看著有種心安的感覺。
照片下面，有先進分子的介紹。
張天陽一行行的看下去，不由得露出一絲詫異的神色。
自己的帶教是一個副主任醫師，主攻方向是高血壓病和危重病的搶救及診治。
除此之外，她竟然還是協和的研究生？
“怎么了。”
有些熟悉的女聲在旁邊響起，張天陽抬頭，對上了那張有兩面之緣的臉。
跟照片比起來，真人顯得更加疲憊一些。
不知道是因為照片p過，還是因為太累了。
但一樣的是，眼里的那道光。
讓人經驗，人心生向往。
張天陽笑了笑，“楊老師好。”
急診女醫生今天上的是大夜班，現在并不處于工作狀態，整個人顯得比之前見到的時候要溫和的多。
這時候竟然也跟張天陽站在同一條線上，一起看著自己的照片和介紹。
但她只堅持了兩秒，就不好意思的扭過了頭。
“唉，我老跟他們說，不要搞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自己的照片掛在上面，老被走來走去的人看著，怪奇怪的，就跟遺照似的。”
“不能這樣說。”
張天陽搖頭，認真解釋，“遺照是黑白的。”
空氣中似乎有一絲停頓。
女醫生楊文突然笑了起來，眼角的皺紋都深了點。
“你倒是有意思。”
“對了，既然提前碰到了，就加個微信吧，方便聯系。”
對于張天陽剛剛的話，她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面前這個孩子直爽的可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對于有能力的，有好感的人總是有著很大的寬容度。
她甚至還突然間覺得，自己把張天陽提前搶過來，是一件極為正確的事情。
這孩子身上流露出的氣質她太喜歡了。
直接，爽快，不滑頭，也不讓人心生厭惡。
再加上兩次都得到她驗證的能力。
跟那些天天腦子里不裝患者，盡裝著勾心斗角利益營生的人可愛太多了。
楊文掏出手機，把自己的二維碼展示給了張天陽。
然后，伸出另一只手。
“你好，我是你的帶教老師，我叫，楊文。”
張天陽掃了碼加了人，也伸出手，握了上去。
“你好，我是這周跟著您的實習生，我叫張天陽，請多指教。”
順利的加好了微信，楊文揮揮手，驅趕張天陽趕快離開。
“你別仗著年輕，就小看急診的大夜班，趕緊回去休息去，現在不抓緊時間睡覺，晚上可別喊累啊！”
她說著說著又笑了，“你可是男丁，我可不會用著手軟的啊！”
“好。”
張天陽也笑了。
這個老師給他的感覺很不錯。
不僅僅是因為前兩次的印象，還因為冥冥中的一種直覺。
而這種直覺，在他回到宿舍后無意間翻開楊文的朋友圈時得到了應證。
張天陽偶爾也會翻翻別人的朋友圈。
因為這種比較私密的地方，最能看出一個人的內心。
比如說林琳小護士的朋友圈，就很樸素。
樸素的只剩下了吃，吃，跟吃。
從今天的云好像棉花糖，到路邊看到臭豆腐想吃，再到各個新開的飯店的轉發優惠促銷活動，林琳一點也沒有作為富婆的覺悟。
從網紅小吃店，到大排檔，再到魚子醬，她更可謂是大胃包萬物，一點也不帶忌口的。
更氣人的是，人家還不胖！
而那些跟奢侈有關的，什么口紅啊，包包啊，名牌啊什么的，一點都沒有。
這也是為什么，雖然小林琳一定很有錢，可張天陽卻從來不覺得跟她很難相處的原因了。
相對于小護士花里胡哨美食環繞的朋友圈，楊老師的朋友圈跟大部分中年女性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就比如說，你的媽媽會給你轉發很多養生公眾號。
而楊老師的朋友圈里則有很多權威指南的解讀鏈接。
比如說，你媽媽會關注你的吃喝拉撒。
楊老師的朋友圈里，除了學術和醫學之外，提到的最多的，就是她的兒子。
張天陽在無數類似于“不斷變化的主動脈，三種急性主動脈綜合征”、“干預性研究中2型糖尿病并發癥危險性的下降”、“重癥感染診治的幾點考慮”等標題中翻到了這個朋友圈。
是今年過年的時候發的朋友圈，距離現在已經有七八個月的時間。
“22年來，今年是兒子第一次沒有在家過年，將心比心，即使我得了肺炎，也堅持把除夕的夜班上了......”
過年還值班啊......
張天陽有些感嘆。
可想想自己，又覺得可以理解。
雖然才剛下臨床不久，沒有遇到除夕這種時候，但周六周日又何嘗不該是休息日？
該查房不是照樣查房？
病人下午下班了才來不也一樣等到下班了收了病人才披星戴月的走？
難道快下班的時候病人要搶救了，他就可以說，我下班了，然后直接把病人往那一扔？
該救不是還得救？
自己加班不說，還連累了好幾次小林琳陪著自己加班來著。
“都是醫務工作者，都是一樣的人啊。”
張天陽笑了笑，搖頭，把手機收起來準備睡覺。
正直中午十一點半，宿舍門卻突然被推開。
鄒俊豪跟季高杰兩人一起鉆進宿舍里，然后就被床上的張天陽嚇了一跳。
“我靠！老張你cos鬼嗎！大白天的倒是開燈啊！給老子嚇一跳！”
鄒俊豪被嚇得跳到一旁口吐芬芳，季高杰則像是被嚇傻了，臉上表情管理失控，一會哭一會笑的。
張天陽一愣，翻身就要下床。
“老季咋了？真被我嚇癱瘓了？快快快搭把手送去急診！”
“嘿嘿嘿，嘿嘿嘿嘿”
聽到張天陽的話，季高杰徹底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嘿嘿嘿的就在那笑了起來。
張天陽已經跳了下來，鄒俊豪一把攔在了他的面前。
“行了，別管他，這渣男翻車了。”
“啥翻車？”
“他約了他四個女朋友其中一個出去吃飯，結果人家在他口袋里找到了別的小姐姐的名片，于是他就翻車了。
對于一個從來沒有失手的渣男來說，這個妹子他還沒領出去過就被分手了，讓他有些接受不了，所以哭哭啼啼的。”
張天陽愣了愣，“可他現在在笑啊？”
“哦。”鄒俊豪已經拿出手機開始點他的豪華午餐了，頭也沒回，隨口跟張天陽解釋。
“就是那個小姐姐的名片啊，老季那天晚上在酒吧不是撩了一個小姐姐嗎，原來人家給他留了名片，他加上了微信，然后差不多到手了。
那妹子據說是搞醫療器械的，最近經常在急診科轉悠，所以他一聽到急診，就想到妹子，就笑了。”
“原來如此。”
張天陽想起那天晚上的面善妹子，有點想說實話。
可又想想說出實話之后即將面對的腥風血雨，他果斷選擇了閉嘴。
鄒俊豪迅速點好了常規套餐，轉頭好奇。
“對了，你今天咋這么早就回來了？什么科室啊，連你都這么閑。”
張天陽眨眨眼，“急診，白天休息，今晚大夜班。”
“哦吼！”
鄒俊豪打了個響指，“急診啊，老張，你自求多福！”
他貼心的把已經打開的游戲界面調到了最小聲，以示自己的關心和悼念。
“老張，你今晚估計休息不了了，我就給你默哀三秒鐘吧！”
“滾！”
張天陽笑罵著，又爬上了床。
......
晚上十點，張天陽斷斷續續的補了四五個小時的覺，補充好了能量，準備出發。
“老張，把這個拿上。”
學神陳佳杰繼上次擋酒失敗之后，終于再次找到了打好關系的機會。
“這是什么？”
張天陽看著陳佳杰遞來的一堆巧克力，有些傻眼。
剛想推辭，卻被陳佳杰攔住了。
“老張，相信我，你需要它們！實在不想吃，分給小護士，還可以被少罵兩句！”
好有道理啊......
張天陽收回了手，任由陳佳杰把這一堆巧克力塞進他的包里。
看著張天陽融進弄弄月色當中的背影，已經恢復表情管理的季高杰冷哼一聲，“渣男！”
陳佳杰則和鄒俊豪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看老張這個樣子，他對急診夜班之神的威力簡直一無所知！
上急診大夜班，竟然連蘋果和香火都不提前給夜班之神準備！
飄了啊！
......
晚上十點多點，夜色已經很濃了。
盡管粵省的夜生活很豐富，可白天擁擠的人群依舊消失無蹤。
只有三三兩兩的人，散落在道路的兩旁，顯得有些冷清。
白天的燥熱在夜晚十分也消失不見，涼風習習，張天陽走在有些昏黃的燈光下，影子被拉了老長。
頗有些偶像劇里傷春悲秋的感覺。
雖然粵省沒有秋天。
但依舊不妨礙張天陽借著這氣氛醞釀情緒。
十點半的時候，張天陽已經走到了東方醫院的門診樓外。
相比于宿舍周邊稍微顯得冷清的樣子，醫院周邊就更加顯得寂靜。
白日里熙熙攘攘的內科樓、外科樓、門診樓等等建筑，現在都回歸沉寂。
十點半，很多病房都已經熄了燈，只有醫生辦公室和護士辦公室的燈依舊頑強的亮著。
門診樓更是幾乎整棟樓陷入黑暗，只有一樓靠西側的急診科還有著燈光。
從東面看它的話，感覺就像是一個沉默的巨獸。
張天陽走過白天人擠人的走廊，抄了近道，抵達自己的目的地，急診科。
轉過最后一個彎。
急診科展現在眼前。
之前一路上醞釀的所有傷春悲秋，所有孤寂，所有冷清，統統在滾滾人流和喧囂的熱浪中化為一絲青煙，不見蹤跡。
張天陽看了看時間。
晚上十點三十八分。
可急診科，全是人。
急診候診區的五六排椅子上坐滿了人。
好些找不到位置的，就在旁邊站著。
要不然就隨手把自己拎著的稍大一點的包鋪在地上，然后坐在上面。
內科急診門外，外科急診門外，搶救室的鐵門前，等待著的全都是病人和家屬。
醫生相互之間的呼喊聲。
病人的痛呼聲。
家屬焦急的解釋聲。
孩子的哭嚎聲。
還有急診科門外停著的隨時準備出發的救護車時不時發出的警鈴聲......
所有這些聲音匯集在一起，瞬間把張天陽拉回了現實。
他一言不發，路過那些面帶痛苦，或是眼里透著期盼和焦急的人群，沒有引起絲毫的注意。
下到急診科的值班室，放好東西，換上白大褂。
口罩也就位了。
重新從負一層的值班室出現在一樓的時候，張天陽就吸引到了無數的目光。
他頂著那些目光，走到了搶救室門前。
剛好里面的醫務人員有事出來，裝了感應器的鐵門應聲而開。
張天陽與對面的人相互點點頭，然后擦肩而過。
搶救室的鐵門是特質的。
從外面打開必須要有工作卡，滴一下開門。
而從里面打開，只需要站在靠近門的地方，讓感應器感應到，門就會自動開啟。
一道門，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像是張天陽這種只在急診呆一周的實習生，是沒有資格擁有搶救室的門卡的。
只能等著里面的人出來的時候開門。
他順利的進了搶救室，引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張配套著監護儀的病床。
相互纏繞著的數據線將一個個病人跟監護儀連在一起，監護儀的屏幕上也就顯示出了患者的各項生命體征。
血氧飽和度，心率，血壓......
張天陽不過略微掃了一眼，就發現所有的監護儀上的數字都不正常。
有明明吸著氧，正常人應該99-100%的血氧飽和度卻只有92%的。
有不斷翻著身子，血壓飚到180乃至210mmHg的。
還有心率時快時慢，波形隨機顯示的。
監護儀的叫聲此起彼伏，可醫務人員們都很淡定。
張天陽稍微觀察了一下，又看了看這些病人的病歷，不由得心中了然。
這些人的指標相對于各個科室里病情相對穩定的病人來說，真的是很不正常了。
可是這些指標，相對于這些病人剛剛過來的時候，卻實在是好了太多了。
只要癥狀和各項指標在往好的方面發展，醫務人員心里就有底了。
剩下的，就是用了藥之后，靜觀其變。
醫務人員們在外人看來“毫不關心”的“冷漠”，其實才是患者病情得到控制的表現啊！
要是真碰上一個所有醫務人員都雞飛狗跳著處理的病人......
那才是讓人絕望的事情吧......
晚上十點五十，跟張天陽同為實習生的師兄也到位了。
上一班的三個醫生已經整理好了交班的表格，一雙雙眼神在病人們那此起彼伏尖叫的監護儀上巡視。
最后十分鐘了，交了班就可以回家睡覺，誰也不想這個時候來個突發事件。
可沒想到，事情不是來自搶救室內部，而是來自外面。
十點五十二分，楊文突然沖了進來，語氣急促。
“快！一個人跟著交班，一個人跟我一起準備搶救！急診內科接了一個重病人，馬上轉進來了！”
一瞬間，在場的所有白大褂腎上腺素瞬間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