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你現在忙嗎?忙的話,我們就在外面等一會,等你下班。”
搶救室門外,面善妹子推著輪椅,很有禮貌的詢問。
張天陽眨了眨眼,回頭看了看監護儀滴聲一片的搶救室。
這算忙還是不忙呢?
要說不忙,整個搶救室里全都是監護儀數值不正常的病人。
要說忙,這些病人都有護士盯著,而且這數值已經是穩定下來的數字了。
“怎么,有人找?”
楊教授從電腦前站起身,繞出來,看到了門口的訪客。
她頓了頓,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
“現在已經過了十一點半了,要不你提前半小時下班吧,這里有我和小鄧看著。”
“好的,謝謝教授。”
張天陽也不矯情,今天早上分配給他的任務他都已經完成了,早點下班也沒什么。
“我們,過去說?”
妹子推著輪椅,走在前面,張天陽穿著白大褂走在后面。
走出搶救室門口兩三米的時候,張天陽突然皺起眉頭。
總覺得,有誰在看他。
他扭頭,左右四顧。
跟不少等待在搶救室外面的病人家屬們對上了眼神。
不是他們。
他還穿著白大褂,必然會引起這些擔憂著自家病人的家屬們的注意。
眼神轉動,落在角落里聚集在一起的幾個中年人身上。
那是孫魏氏的家屬。
跟其他家屬們帶著茫然和期盼還有一點點害怕的眼神不一樣,張天陽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們眼神里的一絲敵意。
可也僅僅是敵意而已。
相比于周一晚上大夜班的時候他們激動和惡心的樣子,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
聽說后來接班的男醫生很強勢,一天之內叫了無數次保安,找了無數次醫療值班,連警察都被叫來了兩次。
在多方“勸導”之下,這群家屬終于“松口”,同意使用藥物和做檢查了。
只是每次讓他們去交錢的時候都很不情愿,每次把老太太推去做檢查的時候他們也會情緒激動,質問治療效果,再放放狠話。
但總體來說,還好。
至少沒有再動過手了。
幾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一觸即分,一直到張天陽走過了拐角,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才漸漸消退。
輪椅不能推到負一樓,張天陽索性在往辦公室去的樓梯旁停了下來。
這里也算是急診科里比較安靜的一塊地方了。
“怎么,找我什么事?這位是?”
張天陽認出了推著輪椅的面善妹子,至于輪椅上的漢子,他有些眼熟,但對方帶著口罩,他不太確定是哪個。
“呦,你救了人家的命,結果都不記得人家了?”
面善妹子笑嘻嘻的開玩笑,輪椅上的漢子趕緊把口罩退了下來,臉上露出笑容。
“你是那個歌手?”
張天陽終于認了出來,這漢子正是之前他在酒吧碰到的那個心跳呼吸驟停的漢子。
當時酒吧老板叫了救護車,跟車來的是楊教授,所以后來的事情張天陽并沒有太關注。
沒想到,現在人家自己找上門來了。
看表情,應該不是來找茬的。
“現在感覺怎么樣?”
張天陽口罩下露出了微笑,輕輕的掀開漢子的上衣,發現下面是用來固定的繃帶。
“肋骨還在恢復?”
“對。”
漢子沖張天陽笑,由于笑容太大一不小心牽動了胸部,頓時疼的皺眉。
可很快,他再次展開笑容。
“你好,我叫陳漢升,現在是胡桃里酒吧的駐唱。”
“那天我唱著唱著就失去意識了,后來的事情都不知道。
醒來的時候在急診,聽到急診的醫生說我各項生命體征都還好,就是肋骨被按斷了,所以后來都在胸外科住著。”
“我也不能自己活動,所以一直到今天出院,才找到機會過來。”
他有些艱難的伸出手,因為疼痛而呼出一口氣,“我聽他們說,那天是你救的我,所以,想來謝謝你。”
“我的榮幸。”
張天陽趕緊握住他伸出的手,輕輕的晃動兩下,然后幫著他重新把手放回輪椅兩側。
眼看陳漢升還想伸手,張天陽趕緊叮囑,“這么痛,就不要亂動了。”
“嘿!我知道心肺復蘇的,把肋骨按斷的胸外按壓才更有可能有效。”
陳漢升咧嘴笑,“我現在一疼,就會想起那天你救我的心情是多么迫切,就覺得我這條命還是有人在意的,就很棒。”
張天陽可以直面惡意,但面對善意的時候反而有些放不開,只能用專業來掩飾自己的失措。
“你現在肋骨斷裂的地方還沒愈合好,盡量減少活動,回去好好躺著休息,積極補鈣,你好好的才對得起我救你一命不是?”
陳漢升還是很帥的,身體看起來也很健壯。
到底為什么會突發呼吸心跳驟停,東方醫院肯定是給過他結論的,但他不說,張天陽也不好問。
“既然已經出院了,就趕緊回家吧。對了,你們酒吧老板沒有來接你?”
張天陽有些疑惑推著陳漢升來的為什么是面善妹子而不是酒吧老板,剛問了一句,熟悉的聲音就在背后響起。
“在這呢在這呢!”
酒吧老板穿著西裝,氣喘吁吁的奔來,直接上來握住了張天陽的手。
“誒呀,張醫生啊,我可要謝謝你救了我的員工一命啊!”
說著說著,酒吧老板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一卷錦旗,雙手一抖,紅色的旗面展開,金燦燦的大字映入眼簾。
“妙手回春”!
頓時,張天陽愣住了。
不少偶爾探頭關注這邊的病人和家屬們也愣住了。
然后,悄聲的討論四起,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這邊。
甚至好幾臺手機悄悄的抬了起來,拍照,或者錄像。
急診科里最常見的就是病人或家屬跟醫生扯皮生氣,像這種送錦旗的,不少人只在電視里見到過。
眼看張天陽愣了,面善妹子笑嘻嘻的踹了踹他的鞋子。
酒吧老板雙手捧著錦旗,往他身前遞。
陳漢升坐在輪椅上,也笑呵呵的看著張天陽,眼神里滿含期盼。
“快收下啊!”
張天陽回了神,眼神在面前這三人的臉上掃過,一時有些感慨。
下臨床月余,他收到了不少來自病人和家屬的善意和惡意。
收到過謾罵,也收到過感謝。
收到過投訴,也收到過果籃。
可錦旗,還是頭一次。
雖然說,以他的邏輯思維,稍稍推理就可以知道,酒吧老板匆匆趕來,滿頭大汗的原因十有八九是因為這錦旗是臨時趕制的。
可這旗子承載著的善意,依舊讓他心生歡喜。
口罩都掩蓋不住他勾起的眼角。
他輕輕的接住錦旗的兩個腳,明明是輕飄飄的布料,卻重若萬鈞。
這是來自病人的認可。
更是所有醫學生心之所向,愿意終生為之奮斗的東西。
“那,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