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查房查房!”
主治醫生去而復返,站在A區中間招呼著。
宋主任很自覺的第一個湊了過去,幫著喊人。
很快,四散到iu病房各個角落的白大褂們又重新聚了回來。
雖然剛剛經歷了電腦查房的摧殘,但一個個白大褂的心里調節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不就是挨上級醫生的罵嘛!
多正常的事情!
臨床上誰還沒被罵個百八十遍的?
再說了,雖然挨罵不舒服,罵人的也累啊!
罵了一個半小時了,后面應該不會再折騰了。
抱著這樣的念頭,一個個白大褂臉上的表情都還算輕松。
主治醫生的表現也讓他們松了口氣。
興許是剛剛罵累了,這會兒主治醫生悶頭做查體,不怎么愛說話。
三個住院醫跟在后面,稍稍有些奇怪。
今天有新來的實習生,按自家主治以前的性格,查房的時候應該滔滔不絕的講課的。
三道目光落在外圍張天陽的身上,又在林可安的身上轉了一圈,最后收回。
真是奇怪。
其它的白大褂們倒是樂的輕松。
除了管床醫生在床邊介紹病情,報出最新數據,并記錄查體情況外,其余白大褂都躲在床尾,圍了老大的一個圈子,保持安靜。
生怕打破這樣的平靜,引起主治醫生的注意力。
張天陽占位依舊靠后,但眼神好,依舊能看到主治醫生的動作。
第一個病人就是一臉生無可戀的小黃雞大漢。
在神經內科iu病房里,他連最后的小黃雞的保護都失去了。
上面連著呼吸機,下面連著尿管和糞袋,赤條條的躺在床上,被護士用被褥遮住軀體。
上一波護士剛剛對他進行了“翻身”,“按摩器按摩”來防止褥瘡。
“手法活動肌肉”來防止肌肉萎縮。
以及“更換尿袋”、“糞袋”等操作。
現在,主治醫生又開始上手,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又聽又敲。
時不時的還問一句,“有感覺嗎”,“疼不疼”,“動一動”,“往那邊動一動”。
旁邊還圍了一圈白大褂,目不轉睛的盯著。
小黃雞大漢生無可戀得直翻白眼。
“還行,現在的藥物繼續用,再觀察兩天,看看能不能撤掉插管。”
主治醫生給出了比較樂觀的判斷。
“剛剛看了急診的處理,多虧那邊的腰穿結果和給藥,很及時。”
主治醫生一邊說,一邊眼神逡巡,在人群當中找到了張天陽,看了兩眼。
這就是在夸急診科的處置了。
周圍一圈白大褂們看看明顯意有所指的主治醫生,又看看滿臉謙虛的張天陽。
然后眼觀鼻,鼻觀心,不發表意見。
急診科的處理在主治醫生的口里向來都只有一個字,“坑”!
在此之前,他什么時候夸過急診科!
這明顯就是在夸張天陽啊!
惹不起,惹不起!
張天陽也保持了沉默,但腳步交錯,在主治醫生走到第二張病床上準備開始的時候,悄悄攔住了他。
“怎么了?”
主治醫生挑了挑眉。
“老師,我覺得可能需要給剛剛那床病人請個心理科會診。”
張天陽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讓對面病床上的小黃雞大漢聽到。
“他昨天晚上在急診科跳了脫衣舞,他同學都看到了,今天他的情緒看起來也很不對。”
主治醫生回頭望了一眼。
小黃雞大漢此時正抬頭望天,隱約中眼睛里閃爍著可疑的光。
“確實有必要。”
主治醫生點頭,然后轉眼間就把任務分配給了管床的規培師兄。
“你聽到剛剛小張說的沒有?去請個心理科會診,打個電話麻煩那邊醫生過來看看。”
人在群眾身后躲,鍋從天上來。
規培師兄心中一陣委屈,面上卻笑著點頭,“好的。”
“有什么不懂的就問小張。”
規培師兄一頓,表面笑嘻嘻,內心里淚流滿面。
“好的!”
張天陽功成身退,再次走到人群最后。
主治醫生也繼續進行查體。
張天陽在后面看著。
真的是全套的神經系統查體。
A區的病人基本都是醒著的,有的能說話,有的不能說話。
所以查體的范圍也就包括了淺感覺,深感覺,肌力,肌張力,以及各種包括巴彬斯基征,霍夫曼征等在內的神經系統體征。
B區的病人有好些都處于昏迷狀態,所以淺感覺深感覺肌力等等測試沒辦法做。
但主治醫生依舊一絲不茍的做完了剩下的查體。
張天陽認真的看著,暗自點頭。
果然都說東方醫院的神經內科厲害。
除了理論體系厲害之外,單看主治醫生所有查體都親力親為這一點細節,就足以。
張天陽之前輪轉的其它科室固然也查體,但往往都是入院的第一天查一次,第二次查體可能就是出院的時候。
也就在感染內科的時候,因為要看腹水的增減可能會多扣幾次移動性濁音。
可是看神經內科查房的這個架勢,以及其它白大褂臉上毫不意外的神色,這個全套的查體,估計天天都會做。
說不定一天還會做好幾次。
張天陽瞇著眼看著親力親為的主治醫生。
他剛剛在第五張病床旁忙活完畢,收起專用的聽診器,脫掉舊的薄膜手套并換上新的。
以張天陽的眼神,可以輕易地看到他額頭滲出的細小的汗珠。
第六床病人,主治醫生依舊查的認真。
盯了一會,張天陽在心里默默給他點了個贊。
如果說醫院里就像是一個小社會,看病人,看家屬,就可以看到一種米養千樣人的話。
神經內科的iu病房,則更像是一個充滿絕望的貧民窟。
貧窮在生命無幾,絕望在治愈無望。
在這里,死亡是常態。
有時候查到熟悉的床號上躺著的是新病人的時候,主治醫生會下意識的問一句“原來這里那個老太太、老爺子呢?”
偶爾會得到“轉到隔壁了”,“轉到外面普通病房了”,“轉到下級醫院養著了”的答復。
但是更多時候,得到的是“沒挺過昨晚”,“家屬放棄了”,“送回家了”的回答。
在場的白大褂除了張天陽和林可安這兩個實習生之外,都是規培往上的資歷。
代表著他們至少已經在臨床上待了不止一年的時間。
看慣了生死,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和精力再去傷心哀嘆。
面對那個大家都知道的結果,也只能嘆一口氣,然后繼續關注下一個病人的病情。
逝者已矣,生者還需要他們的努力。
一路查下來,張天陽看到了許多在正常人身上查體查不出的陽性體征。
也默默記住了帶著自己的宋主任手里管著的三個病人。
一個老頭子,一個老太太,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十一點二十分,大部隊終于查到了D區。
查房快要結束了!
勝利就在眼前!
不少白大褂的臉上,都有了面對曙光的焦躁。
張天陽跟在眾人身后,對自己感興趣的病人悄悄帶上手套自己又做了幾個查體,親自感受了一下這種在外面見不到的體征。
脫了手套,抬眼發現DE區的兩個洗手臺都被護士占用了。
看了一眼依舊處于眾多白大褂包圍圈內的主治醫生,張天陽猶豫了一秒,然后邁步往回走。
穿過一扇門,C區的洗手臺倒是空的。
七步洗手法清理過后,張天陽還不忘抽了一張無菌紙巾,擦拭水漬。
“滴滴”
“滴滴!”
“滴滴!!”
耳邊從平穩逐漸變得急促的聲音讓他的動作頓了一下。
眼神迅速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掃視。
很快,視線定格在隔壁的B區,靠邊的76床老太太床旁的監護儀上。
心中猛然一緊。
下一秒,他整個人迅速朝著老太太的病床撲去。
同時沖著那群白大褂的方向大吼。
“來人啊!76床老太太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