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會,張天陽突然開口。
“你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嗎?”
孫羽稍微從恍惚的狀態中退出來了一下,輕輕點頭。
“嗯。”
張天陽于是笑了笑,“我不是,我以前還遇到過一次。”
他看向前方,眼睛微瞇,有些出神。
孫羽的感受他能體會。
第一次面對死亡的時候,那種無力感,那種頹然。
那種眼睜睜的看著對方一點點接近死亡,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覺。
對面偏偏還是早上還笑著跟她聊家常的人。
不對,就連剛剛也是笑著的。
笑著寬慰她。
如果不是醫生的話,或許根本就不會覺得對方跟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樣吧?
什么都不知道,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吧?
張天陽回神,扭頭看向孫羽。
她的眼圈似乎已經有一點紅了,但倔強的硬挺著。
于是張天陽突然問了一句。
“那你明明很難過,很不忍心,很不能接受,剛剛做直腸指診的時候,卻那么堅定的要上?”
其實那時候,如果孫羽因為不忍心,搖頭退縮的話,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她還是硬上了。
孫羽愣愣的看著他,突然吸了吸鼻子,一把抹掉了就在剛剛那個瞬間奪眶而出的眼淚。
“因為,要進步啊。
要練習,要進步,要,努力變得更厲害一點。
雖然,雖然很大可能還是沒有辦法,但是”
但是還是想要努力的去試一試啊
越是知道悲劇不可避免,越是想要逆天改命。
身為醫生,更是如此。
如果努力一點,在將來就有可能多救一個人的話。
那么,她有什么資格拒絕每一次練習的機會?
孫羽的眼淚在不停的往外冒。
但眼中卻重新開始恢復了神采。
張天陽的問題讓她突然就找到了自己內心一直堅定的東西。
沒錯,現在為止,確實還有很多悲劇讓我們束手無策。
可往前推幾百年,那時候讓人束手無策的疾病,現在又如何呢?
古人聞之色變的肺癆,也不過就是現在有特效藥的肺結核罷了。
動輒一尸兩命的難產,現代的各種儀器可以早發現,早處理,實在不行,還有剖腹產。
還有那沾上就能死一大片的天花,也早在1979年底,就被宣布全世界范圍內徹底消滅。
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從來沒有白費過。
她迅速抹掉眼淚,努力扯起了笑容。
“我去看看孟師兄那邊,他應該在跟患者交代具體情況了。”
33床是孫羽的病人。
于情于理,她都應該跟到最后。
會議室里再次安靜了下來。
張天陽沒跟著去。
他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又站起來,走到會議室前方,把燈關了。
會議室的窗簾很厚實,關了燈之后,整個房間就昏暗了下來。
張天陽重新倒在椅子上,默默的嘆了口氣。
他突然覺得有些累。
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也停不下來。
在會議室關了燈待了半個小時,張天陽才重新走出去。
“張師弟,原來你在這里。”
孟師兄正在找他。
“我跟你說一聲,33床已經決定要出院了。
我剛剛給他開了明日出院的醫囑,明天早上就能出。”
這么著急要出院嗎?
這是連試著化療放療一下都不想嘗試了嗎?
張天陽有些疑惑,但想了想這估計是33床先生自己做的決定,又覺得正該如此。
他甚至能想到,33床先生微笑著說:“我就不住院了吧,想回家看看了”的樣子。
“嗯,他的病歷可能要你幫師妹一起寫一下。
你”
孟師兄頓了頓,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過來人,自然看出了張天陽的狀態有些不對。
最后他只是拍了拍張天陽的肩膀。
“習慣就好。”
“是啊,習慣就好。”
張天陽輕輕點頭。
或許見多了,心就真的能硬起來吧?
往病房和醫生辦公室的方向走的時候,張天陽突然頓了頓,停在了原地。
不遠處的樓梯口傳來了一陣吵雜的聲音。
有說話聲,也有雜亂的腳步聲。
聽起來好像是來了一群人。
而且聽動靜,有男有女,保守估計有二十多個人。
為什么現在會有一群人過來?
是家屬?
不對。
醫院里的陪床通常都是一個人,有時候甚至只有病人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
能有三四個一起陪著,就已經很難得了。
像是在感染內科遇到的那個老婆婆,有三個兒女陪著,被醫生和護士們夸了好幾次“孝順”。
張天陽見過的最多的家屬團,還是在急診,那個腦梗死的老太太的家屬團。
兒子,女兒,加上小輩,一共能有六個人。
這已經極為罕見了。
而這次竟然來了二十個人往上。
不可能是家屬。
那難道是實習生?
確實有可能。
東方醫科大學的教學采用的是分模塊化教學。
所有的課程會拆分為類似于呼吸系統、消化系統、循環系統等等的模塊。
每個模塊結束后,都會有去到相應的科室見習的機會。
這種見習,也的確通常是一大批人一起行動的,張天陽以前也來過。
但
張天陽扭頭看了一眼走廊頭頂的數字時鐘。
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半了。
東方醫院安排實習生的見習活動,一般都是一大早,或者下午兩半開始。
這個點,不可能是醫學生。
腦中千回百轉,張天陽的身子已經自發的有了動作。
他飛快閃回了身后的會議室,然后迅速脫下了白大褂。
動作快的讓人心疼。
不管對方是來干什么的,小心為上。
然后,他調整表情,身著便裝走了出去。
萬一是來找茬的,他不能一個人跑掉。
脫掉白大褂是避免“嘲諷”技能發作。
近距離觀察是為了萬一情況不對,他可以大吼一聲,還能先放倒幾個,給其他醫生和護士們爭取時間。
畢竟自己還是有擒拿手在身的,不虛。
整個過程,張天陽執行的迅速,就像是本能。
當他若無其事的再次走到樓梯口附近的時候,人群也恰好從里面走出來。
一個接著一個。
樓梯間里,吵雜的聲音卻依舊在回蕩。
張天陽的情報有誤,對方不止二十個,保守估計得有三十多個。
這是一場硬仗。。
他裝作好奇的偏頭。
然后,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