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換區說是一個“區”，其實不過是一個狹小的包廂一樣的空間。
除了跟手術室聯通的一扇自動門之外，就只剩下了一個醫療電梯可供進出。
交換區兩邊的墻邊擺著長椅，身著綠色手術服的護工阿叔阿姨們就坐在上面聊著天。
有醫生推著病人從手術室里出來的時候，一個阿叔或者一個阿姨就會自覺的跟著，負責一起把病人送回手術室。
要去接病人的時候，也是這些護工阿叔阿姨們推著輪椅去接。
張天陽跟潘麻醉醫生走進來的時候，狹小的空間里人還是挺多的。
有足足兩張床的病人在等電梯，兩個身著手術衣的醫生就站在平車旁邊，長椅上則坐著四個護工。
48床小男孩被孩子媽媽抱著，兩人擠在長椅最末尾的角落里，低著頭，像是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這里算是一個半無菌的區域，正常來說家屬會被早早的攔在一樓醫療電梯的外面。
孩子媽媽雖然帶了鞋套帽子和口罩，身上穿的卻還是便裝。
這在一群“小綠人”當中，極為顯眼。
不論是準備送病人的醫生們，還是聊著天的護工們，甚至是床上還在嗷嗷喊著疼的病人，都會有意無意的看上幾眼。
“來，簽個麻醉同意書”
潘麻醉醫生第一時間鎖定了自己的小病人，捏著一疊A4紙就湊了過去。
孩子媽媽看上去有些畏畏縮縮的，一直到看到潘麻醉身后的張天陽，臉上才突然露出了安定的神色。
“張醫生，你也在啊。”
“我肯定在，等會手術我也會上的。”
張天陽安撫著家屬的情緒，一邊旁觀麻醉醫生跟她簽同意書，一邊想要逗逗那只小豆丁。
“是睡著了嗎？”
小男孩背對著外面趴在媽媽的懷里，張天陽繞到側面，才看到小男孩的臉。
灰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就這么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明明是小孩子，但愣是瞪出了一股子殺氣。
張天陽頓了頓，嘗試露出笑容。
“醒著呀。嗯，他眼睛怎么有點紅？”
角落里的光線不太好，張天陽隱約看出小男孩的眼圈泛紅，上下眼皮似乎也有些腫脹。
想再看清一點的時候，小男孩卻奶聲奶氣的哼了一聲，一扭頭，埋進他媽媽的懷里去了。
這時候再上前就有點不合適了，張天陽后退兩步，等在旁邊。
“小孩子上一次吃東西是什么時候？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沒有給他喂任何東西吧？包括奶，水，飯等等
術前禁食禁水的重要性我再跟你強調一次
隱瞞進食的話，術中是有可能死人的”
潘麻醉醫生在詳細的詢問小孩子的飲食，孩子媽媽依言回答，頻頻點頭，但眼神卻老往張天陽那邊飄，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終于，挨到了潘麻醉醫生結束談話，張天陽趕緊詢問。
有時候，家屬們猶猶豫豫欲言又止的東西，其實才是會影響到醫生們判斷的關鍵因素。
這種信息，一定不能放過！
孩子媽媽還是有些猶豫。
“嗯，其實也沒什么”
潘麻醉醫生直接嚴肅的接過了話頭。
“有什么都要說出來，我們會判斷到底有沒有什么，不要你覺得，要我們覺得。”
“哦”
像是被突然嚴肅起來的麻醉醫生給嚇到了，孩子媽媽愣了一下，才小聲的解釋。
“就是，確實是沒有給他吃東西，然后他有點不高興。”
張天陽聯想到剛剛自己看到的小男孩泛紅的眼睛，“哭了？”
“嗯，是哭過。”
孩子媽媽臉上露出了抱歉的表情，“不知道這個會不會影響到等會手術嗯，對了，你們現在是要把他帶進去嗎？”
“是”
張天陽剛剛想要開口，旁邊潘麻醉醫生一步跨出，擋在張天陽身前。
不僅搶先接過話語權，還一只手背在身后，沖張天陽左右揮了兩下。
“沒給吃東西就好，你們先在這等一會，那邊上一臺手術還沒做完，等會這個醫生會來抱小孩子進去的。”
一句話交代完，潘麻醉扯了扯張天陽的袖子，一言不發的用密碼開了身后聯通手術室的自動門。
張天陽沖抱著孩子的女人點了點頭，同樣沒有說話。
等自動門在身后關閉的時候，他才露出了疑惑。
“麻醉老師，您剛剛”
“你想現在就把小孩子抱進來？”
潘麻醉醫生反問了一句，扭頭去看張天陽。
頭仰到一半，他眉頭一皺，硬生生的又重新扭到了旁邊，努力讓自己的頭保持水平。
“你還沒老婆吧？”
話剛說出口，潘麻醉醫生馬上又笑了出來。
“也對，你這么年輕怎么可能有。
總之，你等會自己小心就是了。
這個病人等會分臺到隔壁20室，我現在去跟那邊的麻醉醫生做個交接，然后就不關我事了”
這樣說著，潘麻醉醫生抖動著手里簽好字的同意書，扭著屁股去了隔壁20室。
那離開的步伐，竟然偶爾一蹦一跳的，活像是一只不會好好走路的兔子。
張天陽被甩在后面，一臉懵逼。
為什么總覺得麻醉老師的語氣里透著“開心”？
難道是因為他只要跟完第三臺手術就可以提前下班了？
這確實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嗯，肯定是這樣。
張天陽一臉淡定的去20室繞了一圈，觀察了一下里面醫生們收尾的速度，然后又逛回了21室。
“滋滋滋滋滋滋”
患者的肚皮上已經被手術帶劃開了皮膚，光頭帶教洋哥正拿著電刀清理著傷口中的細小出血點。
注意到張天陽回來，他扭頭看了眼。
“怎么樣？”
張天陽回給他一個“ok”的手勢。
“一切順利。”
十分鐘后，隔壁手術室的患者被推了出去。
負責打掃手術室的阿姨拖著老大一個黃色垃圾袋，兜兜轉轉。
孰能生巧之下，只花了三分半鐘，四處都是血跡的手術室便煥然一新。
“我去抱患者過來。”
張天陽跟20室的麻醉老師打了個招呼，主動去往了交換區。
“張醫生”
孩子媽媽小心的把軟綿綿的小男孩送到了張天陽懷里，臉上表情復雜，甚至能組成一個調色盤。
其中，三分擔憂，三分不安，三分愧疚，還有一分不忍。
她小聲的道著歉。
“不好意思，我們家孩子要給您添麻煩了。”
張天陽抱著軟乎乎的小男孩，有些疑惑。
“孩子一直很乖啊”
之前老喜歡沖他笑，還喜歡捏他臉呢！
孩子媽媽卻突然低頭，雙手合十，拍在額頭前方。
“總之，抱歉了！”
自動門在面前緩緩關閉。
張天陽看著玻璃后依舊保持著“拜托了”的姿勢的孩子媽媽，突然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不安。
他下意識的低頭。
跟懷里的小男孩對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