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正在逝去的生命啊!
當它擺在眼前的時候,難道不做點什么嗎?
張天陽的拳頭捏緊了。
在作出決定的一瞬間,他就不會再回頭。
“啪嗒,啪嗒”
兩點之間,直線最短。
張天陽腳下踩著血泊,徑直的走向了還在不斷往外飆血的手術臺。
四面八方吵雜的聲響似乎都停滯了一瞬。
下一秒,比剛剛更加吵雜的竊竊私語爆發——
“他怎么走過去了?”
“那是誰?”
“不知道!”
“是肝膽外科的外援?”
“不,好像是泌尿外科主任帶來的!”
“他去干什么?”
“能救嗎?”
一瞬間,那些飽含著“質疑”,“茫然”和“期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張天陽身上。
這其中,尤其以手術臺上滿臉血污的主刀醫生最為迫切。
“你是來幫忙的......”
張天陽沒有搭腔,一腳跨過他身邊,伸手拎起了帶著血污的腹腔鏡。
他眉頭微皺,看向器械護士,語速飛快,“保溫杯呢?”
手術過程中,腔鏡的鏡頭難免會因為碰到患者體內的組織而變得模糊。
所以,盛裝了熱水和紗布,用以清潔腔鏡的保溫杯是每一臺微創手術必備的物品。
“啊?”
器械護士看上去年紀并不大,白嫩的額頭上已經浸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的指尖還捏著已然被鮮血浸濕的紗布,聞言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來!”
身后,一陣風拂過,大主任板著臉親自上了陣。
保溫杯被他擰開瓶蓋遞了過來,主動配合著張天陽把長長的腔鏡懟了進去。
“你們拿腔鏡干什么!”
已經進入狂躁狀態的主刀醫生再次破了音,“病人都要死了!你們拿腔鏡有什么用!”
但沒有人理他。
“能行嗎?”
大主任眼睛緊緊的盯著張天陽,再次確認。
越是靠近手術臺,他的心里就越是沒底。
病人的出血量堪稱洶涌澎湃。
而且,這么久了,主刀醫生肯定已經把所有能用的方式都用過了。
就算之前的傳言再厲害,但......他還只是個實習生啊!
自己把他從隔壁拉過來,趟這趟渾水,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張天陽沒有看大主任,也沒看狂暴的主刀醫生。
他的眼神一直盯著三雙手交錯間,病人肚子上那個被血流的壓力沖開的大洞。
外力太多了,根本沒有辦法憑借血流判斷出血點。
只能先進去看看。
思考了一瞬,張天陽拖出了在保溫杯里有些粗暴的摩擦了兩秒的腔鏡。
腔鏡長長的金屬桿上還殘存著大塊大塊的血污,透明保鮮膜上更是血跡斑斑。
但鏡頭處的血凝塊確實被蹭掉了,不會阻礙視野。
這就夠了。
張天陽拎起腔鏡,最后看了一眼大主任。
“主任,您先回去吧。”
對上張天陽的眼神,大主任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他看明白了張天陽的眼神!
也看明白了他想說的話——
感謝您的信任。
但,我的把握也不大。
您現在回去,從現在開始,我的一切所作所為都與主任您無關!
如果病人真的回天乏力,死在了我手上。
那么,這個責任我來擔!
小張這特么的!
大主任心里一顫,他突然有了強烈的現在就把張天陽拉回去的沖動。
這趟渾水咱們不淌了!
明明是這邊主刀醫生的失誤,為什么要賠上小張以后的職業生涯!
面前的命是一條命,可那些以后會被小張拯救的,就不是命了嗎!
大主任有滿肚子的話想跟張天陽說。
但張天陽沒給機會。
他很快轉過頭。
然后,深吸一口氣。
“讓開!”
面露猙獰和震驚的主刀醫生被張天陽的呵斥嚇得愣了一下,只覺得手上一陣巨力。
下一刻,張天陽已經掰開了病人肚子上重重疊疊的三雙手,用右手單手把腔鏡順著病人肚子上的大洞懟了進去。
“你干什么!”
主刀醫生瞬間就炸裂了。
莫名其妙打個秋卡把病人大動脈打斷了已經很難受了,病人狀態狂掉的時候本來以為是幫手的醫生竟然是來搗亂的!
已經到達崩潰邊緣的主刀醫生眼睛蹭的就紅了,他伸手就要把搗亂的張天陽推開——
“你給老子閃......”
“讓他上!”
大主任閃到了兩人中間,手里捏著的保溫杯直接就懟在了主刀醫生的胳膊上。
“咣當”
一聲巨響。
劇痛讓主刀醫生稍稍找回了一點理智,震驚的看向擋在身前的大主任。
“你阻止了他,就能把病人救回來嗎?”
大主任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沉重的壓力,語氣低沉的嚇人,直接迫使主刀醫生冷靜了下來。
汗水混合著病人的血水,在他的臉上肆意流淌。
主刀醫生如困獸,“但是也不能......”
“我是泌尿外科主任。”
大主任身上的氣勢肆無忌憚的發散,直接把主刀醫生懟在了原地。
“讓他上,病人還有一線生機。
要不然,病人和你,都得死!”
都得死!
大主任的話像是一把刀,直接戳到了主刀醫生的軟肋。
是啊......
雖然戳到大動脈這件事,肯定有病人動脈變異的原因在里面。
雖然自己也不想病人死,但是,事實已經證明了,他回天乏力。
自己是主刀,本來不該死的人死了,那么,自己就得跟著陪葬!
以往數十年在醫學上的努力,全部都將化為幻影。
這跟死了,有什么區別!
主刀醫生有些怔楞著,偏了偏頭,越過大主任的身子,去看手術臺上的病人。
張天陽的腔鏡戳進去,相當于堵住了絕大部分的血流通道,看樣子飆射的血液似乎止住了。
但身為主刀的他又怎么不明白呢?
病人的肚子里,那根該死的,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破裂了的動脈,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噴血!
鏡子進去了,所以呢?
那滿屏幕上都是鮮紅的顏色,難道這個醫生還能找到破裂血管的位置?
“滴滴,滴滴!”
監護儀還在不舍的發出尖叫。
你聽啊,那一聲聲的心跳,難道不是死神的腳步嗎?
主刀醫生直直的杵在原地,眼前的所有東西漸漸模糊。
臉上肆意縱橫的水痕又多了一道。
他努力的把視線轉向了那個背對著自己的,還拎著腔鏡的,還在奮斗的身影身上。
但很快,又頹然的移開。
又有什么用呢?
最后,到最后......
他們還是......
得死啊......
“小張。”
視野模糊間,主刀醫生感覺自己身邊的大主任好像離開了。
然后那個筆直的背影身邊,便又多了一道人影。
“有把握嗎?”
主刀醫生聽到了大主任努力想要緩和卻依舊透著嚴肅的聲音。
他想笑,卻又笑不出。
怎么可能有把握呢?
這可是,必死的局啊......
但是,恍惚中,是幻聽了嗎?
是那個剛剛沖著他怒吼“讓開”的聲線——
“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