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涌而出的鮮血帶著一股子風，還有濃郁的鐵銹味。
噴血的患者很猝不及防。
潘麻醉其實也很猝不及防。
但不知道為什么，手比腦子動的更快。
鮮血臨頭的瞬間，他已然一抖手掀起了被子——
同樣不知道為什么，那一瞬間，他的心里竟然有一種“另一只靴子終于落地了”的釋然。
“噗！”
第二口血也噴了出來。
患者使用的是廣泛性打擊，附帶濺射性傷害。
但潘麻醉愣是憑借被子，擋了個嚴嚴實實。
除了零星一點血抹飛濺到了他的袖子上之外，臉上竟然一滴都沒沾到。
直到此刻，手比腦快的潘麻醉才終于緩過了神。
他瞬間深吸一口氣，扭頭沖著走廊大吼——
“20室手術醫生！你們的病人！吐血了！快來人啊！”
潘麻醉感覺自己吼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有氣勢卻又最慫的一句話。
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在意這個。
在他怒吼的瞬間，外面就有了反應。
最先沖進來的，是臺下護士老師。
然后是兩個胳膊上還滴流著水珠，甚至隱約還帶著沫子的手術醫生。
“噗，噗——嘔——咳咳咳咳”
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患者的血一口接著一口。
“咚咚咚咚，咣咣咣咣”
普外科的醫生們瞬間圍了上去。
潘麻醉很快被擠到了外圍。
他也不跟那些人高馬大的普外科醫生去爭。
畢竟，術業有專攻。
“嘶——”
稍微松了一口氣的潘麻醉突然感受到來自指節的一股銳痛。
向右扭頭，他這才發現，抽搐的指節中，竟然還捏著那管將打未打的注射器。
也對，就在剛剛，自己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給患者麻醉。
那口血噴出來的時候，左手下意識的掀起了被子，但右手一直沒松。
等會！
猛然間，潘麻醉愣在了原地。
一股子涼意瞬間從頭頂透到腳底。
患者他現在在吐血！
但能吐那么多血，說明他在更早之前，肚子里就有很多積血了！
所以，如果剛剛這管藥按時打進去的話
這個時候，患者應該已經“睡著了”！
潘麻醉眼前的景物開始模糊。
隱約間，患者的咽喉部似乎具現在了眼前。
麻醉藥的作用讓呼吸肌和吞咽肌漸漸麻痹。
氧氣面罩被按照流程扣上，機器提供的壓力推動著氣流。
氣管插管還在準備。
需要等患者的肌肉完全松弛，不會在插管過程中產生抵抗。
偏偏這個時候，無盡的鮮血從喉嚨里涌上來。
在狹小的管腔內聚集，沖擊。
機械通氣剛好進行到了“吸氣”的階段。
外來的氣流裹挾著壓力，堵死了血液向外的通道。
然后，無家可回的鮮血，順著唯一的“出路”，往氣管灌去
“咯咯咯——咕嚕咕嚕——”
會死！
下一秒，更加深重的后怕襲來。
潘麻醉突然又意識到了。
如果剛剛真的按時進行麻醉了
會死的，恐怕不只是患者！
“咣當”
小圓凳被潘麻醉撞得歪倒在了一旁。
而潘麻醉“咚”的一聲直接坐在了地上。
“還好還好”
他下意識的望向手術室門口。
那里，前不久似乎傳來過那個臭小子的聲音
“咣。”
電梯門在眼前關閉。
身著綠色手術衣，專門負責開醫療電梯的阿姨眉頭微皺。
“幾層？”
“啊？哦，一樓！”
有些走神的張天陽這才報了樓層號碼。
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剛剛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他似乎聽到了手術室里傳來的什么聲音。
雖然隔著一道屏蔽門，又隔了一道電梯門，但依舊聽得出聲音的凄厲。
還有點耳熟。
“剛剛外面有人喊20室的醫生出什么事了嗎？”
張天陽沒忍住，問出了口。
然后，電梯里陷入了沉默。
剛做完手術的病人躺在平車上默默對抗著腹部隱約的疼痛。
跟張天陽一起送病人的護工阿姨正噼里啪啦的敲著手機屏幕，似乎在跟誰發信息。
開電梯的阿姨表示自己人狠話不多，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開電梯。
有點尷尬。
張天陽也沉默了下來。
嗯，20室，不是泌尿外科的手術室。
就算出了事，跟自己應該也沒關系。
“咣”
電梯抵達一樓。
門一開，映入眼簾的是面露焦急的患者家屬。
一臺手術快結束的時候，在手術醫生的要求下，會有專門的阿姨去接下一個病人。
同時，把上一臺手術快要結束的消息傳到科里。
但實際上，單單麻醉蘇醒就需要半個小時了。
所以，這群家屬其實已經在這里焦急的等待了快一個小時。
醫療電梯每次行駛到一樓的時候，他們都會滿懷期盼。
然后看一眼，失望，繼續忐忑而焦急的等待。
等到現在，終于看到了自己的親人——囫圇個的。
于是，在認出病床上患者的瞬間，他們臉上的焦急就化作了驚喜。
“太好了！”
“感覺怎么樣？”
“來來，走這邊，前面的讓一讓了啊！”
“誒，我來幫把手。”
患者的家屬團人不少，分工也很明確。
有噓寒問暖的，有前面開路的，還有幫手推病床的。
張天陽被一個人高馬大的家屬搶了推病床的活，只一只手虛扶在平車旁，人跟著車走。
剛剛在電梯里糾結的那聲吼叫飛速的在腦海里淡去。
眼前的家屬們顯然更加鮮活。
他突然有些感嘆。
雖然大主任舍不得讓他干雜活，但實際上，這種接送病人的活他還是干了不少的。
每個病人推出電梯的時候，光景都不太一樣。
大部分時候，電梯門口會候著一到兩位家屬。
小部分時候，家屬團會顯得“兵強馬壯”，就像是這個病人一樣。
但也有時候，電梯門開了，外面都是人，但沒有一個人能迎上來——
甚至手術后的患者送回了病房，都沒有家屬出現。
最后還得要護士小姐姐們幫把手，才能順利過床。
不得不說，人跟人，有時候是真的不一樣。
“醫生，咱們是直接回病房嗎？”
有會來事的家屬，已經早早的按下了電梯，再來專門問一句。
“嗯，是。”
張天陽點著頭，一抬眼，“電梯到了。”
“咣”
金屬制的電梯門緩緩開啟。
但里面的人顯然等不及了。
門不過開了一半，一道白色的身影就迅速的側身穿過，飛速的竄了出去。
路過張天陽的時候，兩人有短暫的四目相對。
雙方都看見了對方眼里的驚訝。
“咻——”
白色的身影向著外科樓飛去。
張天陽頓了頓，眉頭漸皺。
剛剛過去的，是自家的宿友，陳佳杰。
沒記錯的話，他現在應該是在，消化內科？
消化內科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去外科樓干的嗎？
一股隱隱約約的預感突然冒了出來。
“嗡——嗡——”
兜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