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兩語,朱教授沒那么耿直把患者的情況說的那么詳細。
但僅僅聽到“早上吃飯一半”,“吐血”,“正在送胃鏡室”這些字眼,曹主任就已經能夠大概想象到那個場景了。
掛了電話,曹主任扔了手機,就沖進了衛生間。
不是為了洗漱,而是為了用冷水讓自己盡快清醒和冷靜下來。
“你搞什么啊……”
發絲凌亂的女人掀開了蒙住頭的被子,瞇著眼,看著衛生間磨砂的玻璃上,丈夫微微顫動的影子。
視線稍低,才發現,丈夫那鏡面一般的手機屏幕上,四個指頭的痕跡仍在。
趕到肝病中心的時候,胃鏡已經結束,平車剛剛被送入監護室。
走進去,遠遠的看到那個安靜躺著的熟悉身影,還有那根從面部延伸出來,拉了很長,還帶著血跡的三腔二囊管的時候,曹主任停下了腳步。
壓抑著的抽泣聲隱約從前面傳來,隨即,是一聲嘶啞的“堂哥”。
油頭醫生來的要更早。
他的白大褂明顯的不合身,歪歪扭扭的敞開著,里面藍色的衣服上還分布著一片紫色的血跡。
那是早上他來陪患者吃飯,被一口鮮血濺上的,白大褂則是為了跟著進胃鏡室,從墻上隨便摘的。
一聲嘶啞的堂哥之后,油頭醫生再也說不出任何字,只是跌跌撞撞的奔向了曹主任,那雙眼睛里,已然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一樣,布滿了血絲。
掏出手機,解鎖屏幕的時候連錯了兩次,油頭醫生咬死了牙,這才稍稍控制住自己的手抖得不那么厲害,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曹主任看。
照片拍的是胃鏡室里機器的屏幕,屏幕上,是滿溢的鮮紅色。
淚水模糊了油頭醫生的雙眼。
身為一個醫生,哪怕是技術不好的醫生,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父親現在的狀況。
那是真的,已經被記上了生死簿了啊!
唯一的希望,是……
可是,自己的堂哥,跟他們已經撕破了臉……
油頭醫生張嘴,艱難的控制著自己打顫的牙齒,“救,救,他!”
他一把握住了曹主任的雙手,顧不上對方手上那股子像冰一樣的涼意,努力的重復著。
“救,救他!”
“救救他!”
“救救他!”
一聲比一聲嘶啞。
一聲比一聲要大。
一聲比一聲凄厲。
他整個人無力的坐倒在地上,雙手卻仍然抱著曹主任的大腿,淚流滿面……
直到最后油頭醫生被監護室的護士們架著出去,他仍然用通紅的雙眼盯著曹主任。
不再叫喊“救救他”之后,油頭醫生的嘴巴仍然開合著。
別人或許看不懂,但曹主任卻看懂了。
他翻來覆去的口型,是在說,“我要去找邱明!”
但是你去找了,人家就真的會幫你嗎?
曹主任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看似正常的走出了監護室,沒兩步,就拐進了樓梯間。
半個身子靠在墻上的時候,曹主任才發現自己的身子也是在顫抖的。
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盒的時候,才覺得,自己的手腳都是冰涼的。
上次出現這種情況,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當了醫生,第一次看到病人死亡的時候?
再往前呢?
是父親去世的時候。
煙頭明滅,曹主任突然深吸了一口氣,掏出了手機。
“嘟嘟——”
出乎意料的,大主任接了電話。
“喂?什么事?”
“喂?”
“怎么了,說啊。”
“能不能,幫我救一個人?”
七點四十,邱明接到了來自自家老板的電話。
“小邱,趕緊的,我給你個感染內科的賬號,你快看看他那個88床,肝硬化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出血的,評估一下讓小張手術的風險。
一定要仔細評估啊!
盡快啊!我等會再給你打!”
邱明被大主任一通說愣了,咱們的胃鏡室不是被曹主任他們占用了嗎?怎么又要喊張師弟來手術了?
但他手上不慢。
很快,病歷信息被調了出來,評估的結果不錯。
只不過……
真的要手術的話,場地去哪找呢?
曹主任那邊……
等會!
邱明瞪大了眼睛。
這個剛剛評估的病人……他也姓曹!
七點五十分,曹主任踩滅了第三根煙頭,收到了大主任的信息。
對方發來的,是一串號碼。
那是,張天陽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