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西之地,金狼國。
一望無際的高原之上,坐落著一座高聳入云的山峰。
此山原本無名,如今名為轉輪山,是金狼國第一大宗門,轉輪寺的所在地。
云霧繚繞的轉輪山頂,綿延數十里的恢弘廟宇之中,于夜色之中陷入沉寂。
某一刻,有僧侶從睡夢之中驚醒。
出門看去。
只見緋紅的朦朧月光照耀的轉輪寺正殿之中,好似亮起了一輪金色大日。
柔和而堂皇的金光照亮了數十里寺廟群。
“佛光普照!”
“上師!”
“是上師從閉關中醒來了!”
得見金光照耀,所有從睡夢之中醒來的僧侶全都面朝大殿,虔誠叩首,態度恭敬而狂熱。
那是雪域高原的王,也是他們信念之中的真佛。
“上師!”
正殿之前守衛的大和尚跪而誦念佛號:
“不知何事驚擾了上師?”
光芒照耀片刻之后緩緩歸于沉寂。
在一眾僧侶忐忑的思量之中,一道溫醇厚重的聲音自大殿深處傳出:
“赤星!”
這聲音并不如何洪大,卻好似銅鐘被敲響一般傳蕩出數十里,回蕩在諸多僧侶耳畔。
更有經歷一日勞累未睡多久便已起身的農奴只覺聞聽此音之后,周身疲憊俱都消散,如飲甘霖般精神大震。
不由的更是一陣叩首。
正殿十里之外的一座廟宇之中,一干瘦中年僧人從沉寂中醒來:
“吾師!”
他微微躬身之際,耳畔已經有聲音響起:
“赤兀惕被殺于青州府,你為他師,還需你去走上一遭。”
話音回蕩的同時,他身前昏暗之地便似有光芒亮起,點點金光一經出現已經縱橫交織。
話音未落之前,已經勾勒出一個著白衣道袍的俊美青年的模樣。
“是!”
干瘦僧人緩緩起身,面色肅然應下。
“此去大豐或有波瀾,成或不成,半年當歸!”
隨著點點金光散去,溫醇聲音也自歸于沉寂。
“領法旨!”
干瘦僧人雙手合十,緩緩起身。
話音飄蕩之間,已經消失在黑暗之中。
金光破曉!
隨著三輪大日并起于東方天際,夜色盡褪,光明重新回到人間。
沉寂了一夜的青州府,也漸漸升起了縷縷炊煙。
臨近客來臨酒樓的住戶,一大早就有人爬了起來,昨夜的震動,他們雖然不敢出來,卻并不是沒有好奇。
這一出來,看著幾乎淪為廢墟的長街,不少人暗暗咋舌。
有人猜測是武林高手在此比武,也有人言之鑿鑿的說聽到昨夜雷音滾滾,必然是有天雷劈落,欲要掃去瘟疫之災。
諸多市井百姓的議論紛紛,安奇生并不知道。
青州府城之外,紅馬長嘶一聲,在官道上盡情奔跑著,哪怕身上掛著兩個大包袱也絲毫不影響它的速度。
濺起的灰塵如霧中,白仙兒揮舞羅袖,灰頭土臉的背著一個口袋,施展輕功跟在紅馬之后。
“該死的畜生......”
白仙兒心中咬牙。
那紅馬太賤了,分明是故意揚塵的,不就是給你掛上包袱嗎?
又不是我要給你掛上的!
“唏律律”
奔行數十里之后,一處人煙稀少的荒野之中,紅馬停了下來。
白仙兒松了口氣,真氣一抖,震落身上灰塵。
“隨我來吧。”
安奇生也不看她,徑直走向了不遠處,隱有炊煙升起的聚集群。
白仙兒眸光閃爍,走到此處,她已經能聞到一股股尸體焚燒之后留下的惡臭味。
令人作嘔。
這里,便是青州中毒的諸多人被隔離,焚燒之地了。
安奇生踱步而前。
他的感官百倍于白仙兒,那一股尸體焚燒之后的味道他聞的更清楚,甚至于,他都能夠感受到一陣陣深沉的絕望的精神波動。
人生天地間,總是要留下許多痕跡的。
縱使肉身死亡了,曾經留下的痕跡也不會很快的消失。
他入夢他人,搜搜集的便是這些痕跡。
“這毒.......”
安奇生眸光微冷。
尋常武者,身懷內力已經極難生病,一些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劇毒之物對尋常武者已經沒有了用處。
換血大成之后,更是免疫了大多數的毒藥,瘟疫,疾病。
而這青州的毒,是金狼國足以毒死氣脈先天武者的奇毒,縱然只是水源之中滴入一滴,也足以讓一些體魄不強的普通人如同感染瘟疫了。
“隔離之地,不允許進出!”
兩人不加掩飾行藏,遠隔聚集地四五丈,已經有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我們是南延府的郎中,聽聞青州有疫,前來查看能不能幫上忙,這是我們帶來的藥材.......”
安奇生微微一笑,解釋了一句。
他此時賣相極好,氣度不凡,加之他精神力量強橫,言語間帶著強大的感染力。
不自覺的便讓人相信,信服。
“治病?”
攔路之人面面相覷。
但看著安奇生的面容氣度,只是微微猶豫之后,告誡了兩人幾句,便放他們進入了聚集地。
說是聚集地,不過是寫木柵欄圍著一些露天營地而已,其中能遮風擋雨的地方都沒多少。
這些人守在這里,也并不是怕有人誤入,而是怕這些人出來。
在他們看來,聚集地的作用,并不是為了治療這些人。
而是方便之后更容易焚燒。
事實上,他們也根本不會靠近這聚集地三丈之內。
兩人走進聚集地的剎那,伴隨著一地屎尿惡臭之味,一道道絕望,木然,呆滯的眼神便落在了他們身上。
數百上千好似行尸走肉一般的中毒者齊刷刷看來。
那些蘊含著無數負面情緒的眼神,讓白仙兒的臉色都微微一白,不自覺的偏轉了頭。
但隨即,她的脖子一僵,在一股無形的勁力的作用下,又扭了過來。
“仔細看看這些人.......”
安奇生隨手拿起白仙兒背著的口袋,踱步走進臟亂惡臭的營地之中:
“與你們,又有什么不同?”
白仙兒一怔,掃視過一張張了無生趣的臉。
突然,一個臟兮兮的人影已經一下撲向了安奇生。
讓她臉色一變的是,她本以為安奇生會將其震開,卻不想,安奇生居然俯下身子,將那臟兮兮的身影抱在了懷里。
纖塵不染的白袍一下被染花,帶著惡臭的黑水一下在白色道袍上擴散開來。
“你,你是大夫?你,你會救我們嗎?”
被安奇生抱在懷里的,是一個臟的已經看不到原本面色的孩童。
“真是簡單粗暴.......”
安奇生心中嘆了口氣。
在這樣行動力,組織力低下,醫療條件也很差的社會之中,比起一個個治療,隔離,焚燒自然是最簡單的辦法。
事實上,久浮界的歷史之中,不乏一些大瘟大疫來時,直接封城,甚至于整個城一并燒成白地的例子。
這也就是為什么,這些被隔離的人一個個都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了。
因為他們根本不認為自己能活,也不認為有人能救他們。
“自然能救。”
安奇生微微一笑。
轉而看向整個附近眼神中泛起色彩的病人,輕哼一聲。
一聲冷哼,便好似雷霆掃過。
整個營地的病人全都一下呆住了,本來聽到安奇生的話而蠢蠢欲動的人,也全都僵立原地,動也不敢動。
普通人對于武林人士的畏懼,不亞于瘟疫。
得了瘟疫未必一定死,但得罪了武林人士,沒可能活著。
震懾了諸多病人之后,安奇生放下懷里的孩童。
解開口袋,將早已調配好的藥草取出,然后伸手抓住那孩子的手臂。
天狼散其毒無比,即便是稀釋了千萬倍,也不是一些尋常藥草可以治療的,還要配合真氣,才能治療。
“叔叔!”
不想被他抓住手臂的小孩子突然掙扎起來:
“先,先救我娘!”
安奇生掃了一眼角落里,滿臉膿瘡幾近毀容的婦人,微微點頭:
“也好。”
“他,他......”
看著穿行在聚集地之中,一個個為病人驅毒的安奇生,白仙兒愣住了,久久無語。
這,與你有什么關系?
等到安奇生折返回來拿藥之時,她忍不住開口了:
“六扇門還在通緝你,朝廷恨不得殺了你,你做這些有什么好處?誰又會在乎?”
安奇生提起藥材袋子,看向隨著有人治愈而煥發生機,開始自動打掃臟污,收拾空地的人群:
“大抵,他們是在乎的。”
安奇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但兩世為人的價值觀,讓他無法連這些對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都不做。
曾經徘徊在生死邊緣,苦苦煎熬一年多的他,太明白這種絕望了。
他得逢奇遇,得見曙光,得以擺脫生死危機,出手當他人一次奇遇,當他人一縷曙光,又有何妨?
說罷,安奇生也不再理會白仙兒,踱步走進人群之中。
驅毒治病并不是那么容易,早已被毒侵蝕多日的身體,也不是簡簡單單祛毒便可以治愈的,還需要一寸寸的檢查他們的身體,臟腑,諸多器官,一一排查,一一治愈.......
這個過程之中,他對于人體的了解也越發深刻了,到了后來,他只要隨手一抹他人手腕,他整個身體結構圖便栩栩如生的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從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從夜幕降臨,到晨輝再現.......
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過去了。
第三天,第四天.......
直到第七天凌晨時分,安奇生的身子一個搖晃。
大量真氣心力的消耗,到了此時,他的神色都有些疲憊了,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越發的幽深不定。
直至最后一個病人面上恢復血色,整個聚集地爆發出一陣陣積壓了許久的歡呼聲時。
他的心海之中陡然有光芒大作,他好似又聽到了陽明先生為他講解心學傳承的聲音。
“至誠之道.......”
福至心靈之下,安奇生的精神陡然為之放空。
恍惚之間,他好似在自己的體內看到了一片,
幽深,
浩瀚,
無垠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