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線,是會逐步降低的。
退后一步之后,你會發現,再退幾步也無所謂。
從逃,到不得不回返,到求饒,到跪下,蒼鷹王的底線一步步突破。
直到此時,他低下頭,甚至已然感覺不到心頭的反抗。
“我欲在五陸立封神臺,此刻東陸近乎完成,西陸也已有人前往,尚有南北兩陸......”
安奇生淡淡說著。
禽鳥天生速度就非是陸地之種可比,蒼鷹王更是佼佼者,其速之快等閑元神都要望塵莫及。
他自然不會輕易擊殺。
但禽鳥之類最是桀驁,蒼鷹更是其中佼佼者,絕沒那老猿一般見事不可為立馬拜倒的心思。
這一幕看似簡單,卻是因為他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刀,生生影響了他二十多年。
安奇生身形越發縹緲,似乎下一瞬就要隨風而去,但蒼鷹王低著頭,縱然感知到了,卻也不敢抬頭,更不敢出手。
心海懸刀,無可抵擋。
“我愿為真人修建封神臺,任憑驅使,任勞任怨.......”
聽得安奇生的話,蒼鷹王心中一片苦澀,這才知曉他不殺自己的原因。
卻也不由的松了口氣,緩緩抬頭:
“只求,只求真人繞我一次。”
“功是功,過是過,兩者可同存,卻不能相抵。”
安奇生立于大殿之上,淡漠的眸光之中映徹出蒼鷹王身上滔天的血孽:
“封神臺修建功成后,我許你好死。”
蒼鷹王是妖中之王,禽鳥之雄,其殺性滔天,遨游四海五陸之時,吞殺生靈不計其數,張口吞城,閉口吞山。
人畜皆吃,不知造了多少殺孽。
此時映徹而出,直好似血海地獄在其眼中流淌,無可計數的冤魂哀嚎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佛。
他自然不為。
道之踐行,不但在人,也在自身,若敵如此全殺,投靠自己便置之不理,權當無事發生。
那他,還修個什么道,推個什么法,立的什么規矩?
說個什么知行合一?
“好,好死......”
蒼鷹王身軀一震,隨即慘笑出聲:
“好一個好死,好一個好死!”
“真人殺性之大,怕是要趕上七爺了......”
憐生老道心中咂舌。
白蓮道人,皇卿兒,儒道人,無舌道人四人對視一眼,皆是看出彼此心中的惶恐,驚懼。
做事要殺,不做也要死。
堂堂元神大妖,左右要死,怎么可能會幫你做事?
幾人心中腹誹,卻也不敢插言。
但出乎幾人預料的是,蒼鷹王慘笑之后,居然答應了。
“只求好死,只求好死......”
蒼鷹王神色枯敗,精氣神似乎都跌落谷底,身上散發出陣陣腐朽的氣息,似乎大限將至,亦或者是心存死志了。
“功過不抵,然過要命償,有功亦要有賞。”
安奇生語氣平淡,身軀隨風而動,倏忽間飄散化作千萬光點:
“此世血孽今生償!封神臺建成之日,我親送你如輪回,許你下一世靈光不昧,重入道途!”
話音飄忽回蕩之間,安奇生已然消失在虛空之中。
只剩下那不知幾多的光點被風吹散,于長空之中極度蔓延,封鎮群山。
“真人!”
憐生老道也沒想到安奇生走的這么干脆,連呼喊都來不及。
心中擔憂間,就見四周虛空似乎在那無數光點擴散之下為之凝滯。
風不流,云不飄,似乎連光線也被凝滯在長空之中。
而群山之間的無數大小妖鬼,也盡數封鎮于此。
若有人自上而下看去。
就可見這漠龍窟千山萬壑,如同被琥珀包裹,又好似畫圣潑墨而成的一副巨大山水畫!
許久,許久之后。
在憐生老道,皇卿兒等人的注視之下,那跪伏于廢墟之中的蒼鷹王仰天發出一聲慘笑:
“謝真人恩典,謝真人恩典了......”
其音帶笑,但任何聽到這一聲長嘯的人,都不會以為他是真的在笑。
笑聲飄蕩在長空之間,蒼鷹王驟然一躍而起,登空千丈,搖身一變,化作本體,催動法相。
霎時間,穹天上風云碰撞引發道道雷霆,群山之間颶風過境,灰塵四起。
“他,他要干什么?”
皇卿兒忍不住按住身后剛找回來的‘養兵葫’,神情緊張。
請神幾乎壓榨了她所有的法力,此時莫說是元神大妖,哪怕是煉就神通的同階大妖,她都沒可能打得過。
沒人回答。
儒道人等人神色凝重,也皆是在仰望長空。
下一瞬,只聽鷹啼漠龍窟。
繼而天地間狂風大作,道道颶風如龍般縱橫山野之間,最終融合歸一,化作一道不知幾百幾千丈的巨大龍卷。
被蒼鷹王吞入口中。
這一幕,如同巨龍吸水,但這一道颶風之中,卻不是水,也非風。
而是一頭頭種類不一,卻皆在慘嚎,鳴叫的妖鬼!
天地有四海五陸。
中陸為氣運匯聚之地,東陸為日起之地,而西陸,則是日落之地。
星光如水照耀而下,為一望無際的瀚海披上一層銀白色紗衣。
白日里的高溫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森寒。
晝夜溫差之大,西陸是天下之冠。
西陸,也是唯一沒有生靈居住的大陸,有的,只是瀚海之中蘊養而出的無數極邪毒物。
微風吹過,黃沙若浪般流動,翻滾著。
一頭頭猙獰巨蝎自沙浪之中探出,死死的盯著極遠處,矗立瀚海正中,宛如神山一般高聳入星云的高臺。
那高臺通體金黃,似是由黃金打造而成,沒有一絲雜色。
而高臺之上,風沙呼嘯之間,一僧人跌迦而坐。
其寶相莊嚴,盤膝而坐,似有所覺般俯瞰而下。
目光所及之處,瀚海黃沙盡皆翻滾,直好似一片黃沙之海,在此時怒嚎,掀起滔天巨浪。
隱隱間,可以看到沙海裹挾之中,密密麻麻不知幾多的各類毒蟲大軍。
以及黃沙之中,那一雙大若山岳的猩紅眼眸。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如意僧雙手合十,輕誦佛號:
“貧僧今日,又要大開殺戒了......”
狂風漫卷間,如意僧的聲音飄蕩不知多遠,又如寺廟撞響的銅鐘一般震動八方。
高臺震動。
那純金鑄就也似的高臺之上,突然泛起一絲血紅的氤氳,如石落枯井,紅暈蕩開,似有血腥氣緩緩飄蕩。
風吹不散。
西陸瀚海無邊,連一片綠洲都沒有,沙海之中或有不少天材地寶,但搜集起來的難度太大,而且,也遠遠不足以讓他修建一座封神臺。
是以,六十年來,如意僧始終在做一件事。
殺妖取骨,以鑄封神臺。
到的如今,輪廓已成,僅差分毫而已。
“算上這一批”
如意僧眉眼垂下,微微自語:
“應當差之不多了......”
如意僧自語之時,瀚海掀起狂潮。
數之不盡的毒蟲層層疊加,比之沙浪更高,疊加不知幾百幾千丈,宛如一面面城墻般,向著封神臺拍擊而來。
星空浩瀚,群星閃爍其間,一輪明月鑲嵌在夜幕之中,美輪美奐。
夜幕下的青都城一片黑暗,僅有點點燈火如豆閃爍。
青都城,中陸封神臺之上,安奇生似有所覺般緩緩睜開眼:
“西陸封神臺,已成”
他遠眺西方,注目著。
他,當然看不到遠在西陸的封神臺與如意僧,但在他的感應之中,西極之地那一座封神臺,卻宛如燈塔一般,指引者他的神意。
他的道路不同于此界任何人,哪怕是承接他之道統的薩五陵,與他自己也是有所察覺。
久浮界中,他凝成氣化,甲子靜坐間,他神花凝成,三花僅差其一,就能夠圓滿。
但他卻并非急著凝聚精氣之花。
而是仍然在推演著‘氣花’,亦或者說,是炁種。
在他的眸光之中,天地間萬道氣機縱橫交織,而其中一道,與他的氣息暗合,那是新生之氣機。
是他的炁種。
應之以山川大地,合之以日月星辰,這是他的陰陽太極之道。
天地大太極,人體小太極。
這么多年來,他從未停下過與天地的交互,亦或者說,是以‘炁種’改換大地。
新法的推行,太極感應篇的傳播,乃至于其他一切的一切,皆是以此為目標。
甲子中,隨著新法的推行,諸城隍化作山神土地河神,已然初步成就。
如今中陸億萬里山川河岳,已然盡數成為承載他其中的根基,拳腳之間,自有山河映照。
中陸之地,已然為他之道場。
而封神臺的建立,就是他之炁種向著天下蔓延之法。
亦是他改天換地的第一步。
此時,隨著西陸之上封神臺的建立,他的體內,隱隱生出變化。
“東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五行五臟,五神五方......
西主金,暗合肺神......”
安奇生微微自語,眼神越發明亮。
已然隱隱能夠感受到封神臺建立之后,某種天地的變化。
若他此時引動,炁種蔓延之地,瞬間可沿著冥冥之中的軌跡蔓延西極而去。
但天地的變動,極容易引來天罰!
而此時,他并不想嘗試自己是否能以大地之力硬抗那讓古長豐都失敗的天罰。
他需要等一個時機,一個天罰都無暇他顧的時機。
而這個時機,快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