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換日,再造青天!
封神畫卷如天如日,燭照幽冥,人間,一切大地山川,四海五陸莫不能見。
穹天深遠處,那方才顫動著欲要墜落的璀璨群星,在神光照耀之下顯得黯淡,漸漸隱去,似是恢復了平靜。
而那封神陣圖迸發之神光,猶自在無窮大力的加持之下,向著星海深處擴散而去,緩慢而堅定,似乎要將無垠星海都納入圖卷之中。
一場即將降臨的滔天災劫,就如此消散于無形之中。
天下凡俗生靈或是茫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大青,中陸,所有的山神土地河神,在此刻全都不由的長長拜倒。
如朝圣般,獻上自己的嘆服。
此拜無關于神通是否強大,而是叩謝救世之恩。
“老師......”
青都封神臺上,薩五陵衣衫無風而動,神情哀切:
“你曾說師有事,有事弟子服其勞,此事,為何不讓弟子去做......”
他輕輕嘆息一聲。
如果可能,他早已沖天而起與老師并肩作戰,哪怕一死,可,天下未定。
那天地靈機只是被驅逐出四海五陸,而不是真正消失。
皇天十戾仍舊會在未來某一天重生,若自己死了,又有誰來鎮壓?
一時間,薩五陵心中默然。
南陸冰洋的封神臺上,憐生老道縱情高歌:
“禍福無門,唯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吉人語善,視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兇人語惡、視惡、行惡,一日有三惡,三年天必降之禍.....”
長歌回蕩,如歌如泣。
那老道淚流滿面,長長一躬,袖袍垂地:
“真人功大于天,必得天大功果!”
這一瞬,天下無人不震動,縱然是黑白無常,心中也不由升起一抹敬畏。
而對于幽冥夾層之中的一眾元神真人來說,這滋味卻顯得無法忍受了。
天地靈機被‘炁’取而代之的剎那,最先生出感應的自然就是這些元神真人,在無法感知天地靈氣,天地陡成末法絕靈之地。
一眾元神真人不由的勃然色變,一個個鼓蕩法力,催使法器法寶,紛紛遁逃而去。
幽冥與人間的夾層之中,靈氣同樣在消失,被那‘炁’緩慢而堅定的取代,驅逐,若長久留在此處,一旦出了岔子,命都要葬送!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所窺視的‘生死輪回卷’已然不在幽冥之中了。
強自進入幽冥,根本劃不來。
一時間,所有旁觀者作鳥獸散,即便是那心有不甘的老僧,也只能長長嘆息一聲,催動扁舟消失在縫隙之中。
呼呼呼
氣流吹拂,神光黯淡。
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那一副遮天蔽日,如天幕籠罩一切的封神畫卷,在群星隱去的同時,也漸漸褪色,直至消失在虛空之中。
無從追尋,無法捉摸,就如同徹底消失在了天地間。
似乎只是極端的時間,穹天之上已經恢復了平靜,沒有了神光,沒有了雷海,沒有了那白衣道人,沒有了那星空神庭,沒有了那籠罩穹天如天幕的畫卷,也沒有了讓人心悸的恐怖壓迫。
一切,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如果不是整座幽冥世界還破爛好似廢墟的話。
他死了??
幽冥城頭,謝七怔怔不語,即便是他,此時也無法感知到那畫卷的痕跡,但他隱隱能感覺到,這只是個開始,一切尚未塵埃落定。
但無論如何,那滅世災劫,卻已然不會降臨。
一時心頭有些空空蕩蕩。
兩千多年來,他唯一在意的就是這滅世災劫,甚至于,他早已有了葬身災劫之中的準備。
此時,滅世災劫似乎被消弭于無形,他卻不知為何心中有些空。
甚至于,有了一絲茫然。
不知自己何去何從。
“七哥......”
黑無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沸騰,開口了:
“府君,沒有看錯人.......”
到得此刻,哪怕是他,都不得不承認,安奇生真的比他們強,至少,這一災劫,他們并無把握能渡過。
更不必說,以人算天,封了天公,蠻橫的驅逐天地靈機了。
“是啊......我不如他。”
謝七輕輕點頭,面無表情的看向那方‘有求必應’祭壇邊上,好似癡傻了一般的黃狗:
“你家老爺,還曾有什么話交代嗎?”
自從安奇生自碎了身軀,這頭黃狗就癡癡傻傻,一聲不發,好似受到了莫大的打擊一般,精神頹廢到了極點。
“老爺......”
聽得謝七的問話,黃狗只覺自己的精神從很遠很遠處飄蕩下來,恍惚的眸子動了動,多了一絲生機:
“老爺,老爺他要你們羽化”
這一開口,沙啞低沉如杜鵑啼血,讓人聞之心酸,黯然。
“羽化?”
黑無常眸光一動:
“安道友是如何說的?”
哪怕是黑無常自己都未曾察覺,無形間,那安奇生可能留下的話,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然很重了。
“羽化。”
黃狗低著頭,一滴滴眼淚浸濕了毛發,滴落而下,難掩心頭悲痛:
“老爺說,羽化飛升之后,可能會找到你們所想要的......”
我們所想要的?
謝七面色漠然依舊,眸光卻微微閃爍,泛起思量。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諸位兄長逆死重生!
羽化,羽化
‘羽化飛升之后有我們想要的?他所說是真,還是想要騙我與七哥飛升,以免與他的老徒弟發生沖突.....’
黑無常心中念頭閃過,他從不忌諱以最大的惡意去想每一個人,每一件事。
縱然那太極道人在最后一刻迸發的力量已然超越了天命,甚至,曾經的府君,但他不認為他真個無所不知。
古往今來,沒有任何人知曉羽化之后將要面臨的是什么,他又如何能夠知曉?
倒是騙他們飛升,以免威脅他那須發都白了的老徒弟的可能性更大。
但此時卻也沒有考究的可能了。
他斬落心頭雜念,看向黃狗的眼神中也帶起一絲憐憫:
“你家老爺不在了,以后,就留在幽冥吧。”
“老爺他,沒有死!”
黃狗豁然抬頭,帶著淚珠的眸子之中似有火焰燃燒:
“老爺,老爺不會死的!”
說著,黃狗攤開手掌,一根長長的發絲被它緊緊的攥在爪中,微風吹過,隨之飄蕩。
一根頭發......
“老爺,老爺告訴我,他一定會回來”
黃狗泛紅的雙眼看著爪中發絲,又加了一句:
“老爺他一定會回來,他答應過我”
黃狗喃喃自語,心中漸漸堅定,老爺不會騙我的。
‘他只是不想讓你去死罷了......’
黑無常心中搖頭。
他對于死氣極為敏感,如何看不出這條黃狗已經心存死志,若非這根發絲寄托了心神,只怕,早在安奇生自碎身軀的那一刻。
就已經沖入雷海求死了
時光,似可以抹平一切。
任你風華絕代佳人,天資無雙豪杰,世人共尊的圣人,都無法抵御歷史長河的沖涮。
歲月流淌,轉瞬已是三百載。
曾經驚天動地的一戰,似乎也隨著歲月更迭而被世人所淡忘。
日落月起,風吹云流,沒有什么驚心動魄,有的只是平淡如水。
天藍風輕吹,白云飄蕩在河面上,悠然寧靜。
長長的汽笛之聲響徹荒野。
一輛甲車在或筆直,或彎曲的馳道之上風馳電掣,掀起的狂風吹的兩旁草木俱伏。
甲車某處包廂之中,薩五陵依窗而坐,看著外面極速后撤的草木,心中閃過一絲悵然。
三百年,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了。
一條條馳道已經通達五陸,穿過了千山萬水,甚至于人類的足跡已然隨著一艘艘鋼鐵巨船,蔓延四海之上。
隨著天地靈機的消失,幽冥的封閉,天下甚至已經再沒有誕生過妖鬼,人口遠超三百年前數十倍之多。
不止是中陸,其他四陸,也有著一個個人類國度在欽天監的扶持之下建立。
天下繁華鼎盛,如烈火烹油。
古往今來十萬年,再無今日之盛況。
“老師,今日之天下,是否如您所愿?”
薩五陵手捋胡須,眸光幽幽,帶著懷念。
三百年里,他走遍了天下,曾深入北極冰川盡頭,眺望天地盡頭的極光,也到過西極火海之上,見過日落之地。
更踏足天外,乘舟橫渡星空,走過一顆顆星辰。
但,縱然自己已經走到純一盡頭,隨時可以踏足天命,足以比肩三百年前的老師,卻仍然無法發現老師的蹤跡。
似乎一切,都隨著那一副封神畫卷的消失,而徹底消失了。
“到了!到了!我看到了太極山天師府!”
“呀!真的!我也看到了!”
“好多,好多人啊,山上山下都是人!”
這時,車廂之中傳來陣陣驚呼之聲,一個個青春爛漫的士子趴在窗戶之上遠眺。
薩五陵抬眉看去。
遠處群山巍峨,山巔重重宮殿綿延不知幾十里,而此刻,無論山上還是山下,都有無數朝圣者。
“太極山.....”
薩五陵微微自語間,一聲長而高亢的汽鳴之聲已然劃破天際,甲車,到站了。
人群魚貫而出,熱鬧非凡。
薩五陵走在人群之后,卻沒有隨大流去往太極群山,而是走出人群,走在筆直官道之上。
如今的梁州再不是曾經可以相比,三百九十年的發展,梁州一躍成為了大青最為人向往的大州,甚至在諸多百姓的心目之中,是比青都城所在的青州更為神圣之地。
哪怕此時日近黃昏,太陽即將落山,這一條官道之上也可謂是車水馬龍,人潮涌動,十丈寬的官道竟顯得有些擁擠。
“最新的袛報來一份?前幾日,在位三百年的今上宣布退位,這袛報里有著最為詳盡的消息。”
有不少附近的商家在叫賣著,最為為人關注的,則是一個高呼的小青年揮舞的袛報。
“嗯?”
薩五陵買了一份,邊走邊看,上面所說的確是皇帝退位之事,而且對著這位先皇也是大書特書。
說其還政于民,完美的秉承了先皇的意志,不曾世襲罔替。
“卻是忘了......”
薩五陵不由啞然一笑。
他急于追尋老師的痕跡,卻是忘了王惡,如今算算,這暴戾如雷火的大漢,可不是已經做了三百年的皇帝?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在意,隨手收起袛報。
這時,太陽已經徹底落山,黑暗降臨,此處遠離繁華之地,卻已沒有了行人。
初升的銀月揮灑如水月華,鋪徹在這一片很有些年頭的亂葬崗上,顯的分外清冷。
隱隱間,還能看到亂葬崗中,那一方破敗到極點的義莊。
再見這一處義莊,縱然以薩五陵的心境,都有些酸澀。
這里,就是曾經他遇到老師之地。
他有預感,若在此處也無法尋到老師的蹤跡,那終此一生,他也沒有再見老師的機會了。
薩五陵一步踏出,已然邁入了義莊廢墟之中。
三百年過去,年久失修的義莊早已坍塌,內里的一切都已腐爛完了,僅有的一間木屋也在夜風之中搖搖欲墜。
似乎下一瞬就要倒塌,但卻偏偏有種不動如山的意味。
斷壁殘垣之間似有鬼哭般的嗚咽之聲。
“老狗。”
薩五陵眸光柔和,輕輕喚了一聲。
那‘嗚嗚’之聲卻不是鬼哭之音,而是黃狗匍匐在廢墟之中,低低的嗚咽著。
三百年風吹雨打,那一間木屋之所以不倒,自然不是因為其有多么堅韌,而是黃狗始終趴在那木屋之中。
黃狗匍匐在灰塵之中,蜷縮的身子間,隱見一縷發絲隨風飄蕩。
“薩老頭.....”
黃狗頭也沒抬,有氣無力的回了一聲:
“叫我茍皇,這是老爺賜我的名字.......”
這時,一聲輕輕的嗡鳴之聲響起。
黃狗猛然一躍而起,剛想大叫,不知想起什么,又變得小心翼翼。
只見,原本那一根被它插在地上的發絲,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又好似是積蓄到了,突然泛起一絲盈盈之光。
繼而,光芒一分為二,沒入了一人一狗的身軀之中。
薩五陵衣衫無風而動。
他微微閉目,恍惚之間,似有一道熟悉的聲音,自虛無流入心海之中。
似是剎那,又似是許久。
薩五陵緩緩睜開眼,正看到精神抖擻,一掃之前有氣無力姿態的黃狗一躍登空,對月發出一聲高亢悠長,經久不息的嚎叫之聲:
“嗷嗚”
眸光之中幽光閃爍,薩五陵垂下眼簾,似自語似疑惑:
“諸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