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茶館,熱鬧中帶著一分清幽。
璇璣看著門外久違的陽光,眸光之中泛起一絲漣漪,洞天之中千有萬有,可終歸沒有自由。
她看著靜坐飲茶,氣息幽靜的安奇生,神色有些復雜:“道兄的進境,真是出人意料。”
被鎮壓于洞天的前兩年,安奇生不時也會去洞天之中指點幾人修行,她感官很敏銳。
能夠清晰的感知到,這元陽道人比起一年前危險了十倍,百倍。
若說原本就已深不可測,此時感知,卻直如凡人望天,空空蕩蕩,只覺好似看到了一切,又好似什么都看不到了。
“倒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大。”
安奇生抿了一口茶,茶水略帶苦澀。
在璇璣,乃至于東洲諸多注視他的人看來,他的進步驚世駭俗,可對于他自己而言,卻非如此了。
跨行數界的修持加之入夢之中的時間,他修行的時間要十倍于璇璣,比之乾十四還要漫長。
如今之所得,不過穩扎穩打而已。
“道兄可知,你這般輕描淡寫的態度,能羞煞古今千萬豪雄了。”
璇璣輕嘆一聲。
數年鎮壓歲月,她卻是熄了與安奇生為敵的心思。
這樣的驚人進境,東洲這片大地,古往今來也沒有多少人能相比,而那些存在,都是她都可望不可即的傳說,神話。
“東洲古今三十尊與皇,王侯不知幾多,天下有著九州,四海,無盡漠,有著龍鳳萬族,誰又說得清呢?”
安奇生放下茶杯,淡淡的看了一眼長街之上慢慢走來的法無赦:
“你說,這是滅情道的主意,還是你冥月圣地的主意?”
東洲十大宗門,三大圣地,彼此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有著恩怨,也有著聯合。
滅情道的背后,卻是冥月圣地。
這點,不算是什么秘密。
而以他的目力,法無赦的來意自然隱瞞不過他,甚至于,其起意的剎那,他就已然有所察覺。
只是因為這天下盯著他的人太多,對他有惡意的又有太多,懶得一一去查看罷了。
但來到他面前,哪怕有著靈寶鎮壓自身氣運,卻也是瞞不過他了。
此時的法無赦,就相當于一道‘箓’。
三七法滅箓的‘箓’!
“月懸高天,與世所無爭,冥月縱有傳人與人爭鋒,但無論勝負生死,卻與宗門無關了......”
璇璣搖搖頭,否決了冥月圣地出手的可能,略帶著一絲惋惜的看向漸行漸近的法無赦:
“這法無赦倒是有些魄力。”
天驕城與白玉京的兩次交鋒,幾乎奠定了安奇生當代東洲第一人的地位。
此時此刻還敢于主動尋上門來的,自然是有著極大勇氣的。
抱著惡意前來的,更幾乎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了。
不過滅情道傳承數以十萬年,自然也是有著忠心的弟子,卻也不算奇怪。
長街兩頭相隔不過三四里而已,法無赦一步步走來,卻只覺自己像是走過了一生那么漫長,走進茶館的剎那,周身已然汗出如漿。
但踏入茶館,卻自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祥和厚重氣息彌漫著,無形之中心中就清靜了下來。
“呼”
法無赦緩緩吐出腹內一口濁氣,微微躬身:“法無赦,見過元陽前輩。”
虛空似有漣漪擴散。
茶館仍有著客人,門外行人也絡繹不絕,但所有人卻恍若根本沒有看到法無赦,亦或者,忽略了三人。
“東洲多說諸王臺是第一封王靈寶,實則論起危險,三七法滅箓才是封王第一。”
安奇生淡淡的看了一眼法無赦。
東洲封王靈寶不少,他所見有萬龍舟,‘煉血戰龍旗’,凌天劍等幾件曾復蘇過的,更曾親入諸王臺。
但這幾者都不如這‘三七法滅箓’來的危險。
他鎮壓了極大宗門之人,通曉了不知幾多修行功法,其中自然也有著‘三七法滅箓’這門神魂秘法。
以法,可見寶。
他自然不會小看滅情道。
“前輩謬贊了。”
一股安寧祥和的氣場彌漫心頭,法無赦心頭的驚懼不由的減緩了許多,勉強壓下了其他雜念。
這非是他不堪,怕死,而是這道人的氣勢太過恐怖。
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有這種凡人跌落星空,上下八方都毫無著力點的空蕩之感。
不由升起陣陣驚悸。
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想與這道人為敵。
“你來送死,又有什么作用?”璇璣開口,聲音清冷,帶著一絲憐憫,滅情道與冥月圣地聯系不少,兩人自然是認識的。
她有些不理解滅情道為何執意如此。
圣地也罷,宗門也好,千百年不過彈指一瞬,能夠忍耐天鼎帝,按理說也應該能忍元陽道人才對。
除非有著不得不做的理由。
“璇璣仙子洞天凝成,卻要恭喜。”
法無赦這才看到立于安奇生身側,好似為其端茶倒水的侍女一般的璇璣,有著驚訝,也有些失落。
璇璣美艷,天資又好,曾幾何時也是他心目中的天女,可如今,天女墜入塵埃,心中不免的生出一絲悵然來。
“階下囚而已,又有什么好恭喜的?”
璇璣見他不回話,卻也不想再勸,冷冷的回了一句,就不再理會了,只是抬手為安奇生倒了一杯熱茶。
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她很清楚這位元陽道人雖然不是嗜殺之人,可一旦動手,又是何等殺伐果斷。
哪怕三七法滅箓強橫無敵,也救不了法無赦了。
“十大宗門,三大圣地的威勢太過隆重,無數萬年來的予取予奪,已經讓你們容不得半點違逆了。”
安奇生端起茶杯,慢慢的咀嚼著茶水的滋味,神色平靜:
“只是他們卻忘了,中古之前的掌教,圣主,無一不是蓋世豪雄,封侯且不夠,如今,不過是空有其名,卻德不配位......”
人若順逆由心,執掌生殺萬萬載,自然就不會允許有人違逆,甚至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安奇生輕推茶蓋,卻自動放出了一縷自身的氣息,主動迎上法無赦體內那一道蠢蠢欲動的‘箓’:
“你且試試,是否能咒殺我罷!”
“嗯?!”
法無赦心頭一震,想說什么,但一張口,一道漆黑如墨的黑氣已然噴吐而出。
他的身軀一震,繼而無數道黑氣自其周身無數毛孔之中流溢而出。
于瞬息之間,在兩人之間,勾勒出了一副無比邪異的畫卷,其如書卷,又似符箓,其上有著鬼神嗚咽,有著無盡怨煞。
浮現之剎那,就有一股冷厲至極的兇煞拍打四方。
“果然是要以王寶咒殺元陽道人嗎?”
璇璣眉頭擰起,這一道‘箓’代表著什么,她太清楚不過了。
三七法滅箓的本體,可是曾經咒殺過封王級強者的強橫神兵,咒殺無形無質,最為可怖。
正因如此,滅情道的那一位驚才絕艷的祖師才會被......隔空釘殺在山壁之上!
能被那些人如此忌憚,可想而知這三七法滅箓的威力。
若以此法率先封王,幾乎有著咒殺天地間一切敵手的力量,這元陽道人沒有封王靈寶鎮壓自身氣運。
該如何抵擋?
嗡嗡嗡
黑霧吞吐危險氣息,虛空嗡鳴震動著,但在安奇生的束縛之下,卻僅僅存在于兩人之間不斷拉伸的虛空之中。
一桌之隔的幾位客人還在高談闊論,似乎根本不知道身側發生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嗬嗬”
法無赦已然說不出話來了。
滅情道以‘三七法滅箓’為根基,自然,任何一位真傳弟子都能夠作為咒殺敵人的媒介而存在。
但一旦施展,媒介自身當然也是不可能活的。
但他卻死死的盯著安奇生,泛著紅光的眸子里閃爍著瘋狂之色,似乎要看著這尊當世第一人是否能夠躲得過三七法滅箓的咒殺!
轟隆隆!
安奇生話音吐露之剎那,相距此地數十萬里之遙的滅情道山門之中轟鳴巨響,猶如千百雷龍滾走怒嘯。
這句話,本就不是說給法無赦聽得。
以法無赦的造詣,任由其如何蹲在暗地畫圈圈詛咒,也傷不到他一根毛發。
“成功了?那人竟然任由無赦靠近,沒有絲毫的防備,想要以身試法?!”
“以身試法?如此狂妄,真當自己天下無敵了嗎?!天鼎帝有著諸王臺護持咒殺不得,你以為你也能躲過嗎?!”
“諸位師兄弟,那元陽道人既然如此說了,我等不妨出來,拜他一拜!”
“正該如此!”
音波隆隆如雷滾走,自然驚動了整個滅情道,幾乎沒有多少間隔,一道道人影已然從各處山川之中踏空而出。
而當先一人,紅袖飄飄,卻正是滅情道主。
他踏空而立,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山川搖晃,大地開裂,道道漆黑如墨的氣柱于群山之上籠罩的大陣縫隙之中噴吐而出。
縱橫交織間,赫然也同樣化作了一卷厚重的黑皮鎏金大書!
其上法理交織,紋路萬變,不知蘊含幾多奧妙,似乎只是看上一眼,人的靈魂都要為之奪!
王兵,三七法滅箓!
“封王靈寶?又是封王靈寶!這股氣息,竟然是三七法滅箓!莫非那元陽道人竟然敢打上滅情道?!”
“不可能!先賢留下王侯靈寶,一為傳承,二為護道,雖不能攜帶鎮壓世間,但若有人打上門,封王神兵可是能極盡復蘇的!”
“天地真的要變了,這才多久,已有王寶接連出世了!此次,莫非還與那元陽道人有關嗎?”
封王氣息勃發之剎那,自然引動了千萬里風云激蕩,不少靈寶受激也都為之復蘇。
其模樣一如之前的白玉京之戰。
可這才多久?
一時間,東洲嘩然,無數人震驚。
大小宗門,乃至于三大圣地之中,都有老怪物復蘇過來,冷冽蒼涼的眸光洞徹虛空,看向了滅情道山門之所在。
準確的說,是看向那漆黑如墨,法理交織,邪異暗藏的三七法滅箓。
忌憚,貪婪,恐懼,冷漠.......
咻咻咻
滅情道主立于長空之上,一道道身影各自落于一處,氣息雖有高有低,但最低,也是洞天凝集的大能。
算上滅情道主,卻正是十人!
十人各自立于特定的方位,十指變換掐動著諸多法訣。
各自背后也都騰起一輪黑月般的洞天承載著各自的靈寶三七法滅箓,環繞著那一面繚繞了整座山門的黑皮大書。
“三三滅魂,七七滅魄!三七滅法,七三滅道......”
十人口中念念有詞,速度極快,似一個剎那就能吐出了千萬個音節。
前后不過幾個剎那而已,千萬音節已然化作了一道冷冽異常的低喝之聲:
元陽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