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石落湖中,漣漪暈開,層層擴散,組成一扇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門戶。
“這便是‘天門’嗎?”
孫恩心中低語。
此時他的狀態很奇妙,他的肉身消失了,并不是尋常意義上的消失,而是徹底燃燒,被神意‘一口’吞了下去。
也直到此時,孫恩才懂得了神脈的真正意義,以及,陰陽無極相對于這個過程意味著什么。
循環。
神脈的存在,是為了神意的循環。
魂靈的離體,缺乏了肉身體魄的庇護,好似泡沫被狂風籠罩,隨時可以破滅。
神脈的循環,則成為魂靈存在的唯一依仗。
而陰陽無極,則必單純的循環更高,猶如磨盤循環,一點真陰配合真陽,徐徐轉動,不但能抵御未知。
且能在冥冥之中捕捉到供給自己存在的,靈機。
真陰與真陽的相互依存,在這個過程之中意味著什么,他很清楚。
“靈則動,動則變,變則化”
孫恩心中低語,誦念著自己所創之法的精義,如此特殊之地,帶給他的觸動,也是極大。
他所開創之‘黃天大法’無形之中有著蛻變。
四周在飛速閃過,光怪陸離之相如潮水般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無休無止。
魂靈處于其中,危險已極。
而所謂的天門之后,卻是一道若有若無,卻相對來說較為安全的軌跡。
“先賢們也曾經歷過這一切嗎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天門之后?”
孫恩心中泛著念頭,心思冥冥。
伴隨著一股莫名的牽引,在這一處奇異之地,急速穿梭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漫長的幾乎讓孫恩都失去了時間這個概念,一聲轟鳴之聲在心頭炸開。
剎那而已,恐怖的漣漪已經將其心神徹底淹沒。
孫府后院,一處清幽的院落。
這院落很偏僻,甚至有些人跡罕至的荒涼,缺少人味。
孫正易嘆了口氣:“說來,是家門不幸,這件事,其實很少人知道”
孫家不算個大家族,族人雖然不少,相互之間的關系也很和諧。
畢竟孫正易六十年經營的威望還在,他不死,孫家亂不了,家中子弟,關系自然也不會差。
但也有例外,這里的院子,住的是他的小兒子。
安奇生駐足院前。
孫家,有著妖氣,這本就瞞不過他。
“家門不幸”
孫正易唏噓不已,說起了前因后果。
這里住的是他的小兒子孫白鹿,他這小兒子,幼年之時就很是聰慧,有著修行的資質。
很早就將孫家傳承的微末功法修成,曾一度被他認為是能帶領孫家崛起的繼承人。
可惜,一切,都在六年前的那一天變了。
一場再尋常不過的踏青,孫白鹿碰到了一個‘女人’,不但葬送了自己,也讓家族蒙羞至今
“妖。”
安奇生若有所思的看著這院子。
他能感受到院落之中若有若無的妖氣,和,一個即將誕生的新生命,以及,天地靈機的細微變化。
人與妖獸之間是有著生殖隔離的,人與妖之間,卻沒有,因為妖族化形為人,可不單單是外表的變化。
一如人合真形,靈相,鑄就神體,甚至有著以人化龍的傳說。
再比如,那一頭如今天下九成九龍屬血脈起源的龍王,其之所以能成為無可爭議的當代龍族之主。
自然是因為他葷素不忌,龍可,人可,豬亦可。
最初的最初,萬族本身,也是有著通婚的。
不過,隨著上古之年‘明皇’立下人不與妖合流的法令之后,人妖兩族就不再通婚。
時至如今,‘半妖’這個詞匯,已經消失很久很久了。
“是啊,妖。”
孫正易神色復雜。
他很難接受自己兒子和‘狐貍’結婚生子,膚色差異都讓人難以接受,遑論種族之差?
哪怕那是自己的孫子,他也接受不了。
“家主卻是想的差了。”
安奇生凝視了一瞬,淡淡回應:“人族從不是以血脈來限定,千萬年傳承至今,真正定義人族的。
從來都不是血脈!”
孫正易愕然。
安奇生卻邁步走入了院子,而幾乎同時,一聲略帶沙啞,尖銳的叫聲響起。
新生命,降生了。
“我的兒子”
急促而虛弱的喘息聲中,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掙扎著要起身,為孩子清洗污漬。
“懷胎五載,氣血兩虛,讓我來。”
安奇生為女人蓋好被子,伸手,將臍帶都沒有清理干凈,眼睛都未睜開的小毛孩抱了起來。
“你,你是誰?”
那少婦很警覺,但似是能感覺到面前這白發道人的善意,還是順從的躺下休息。
生產,對于女人的傷害很大,哪怕,她是一個妖。
這孩子剛生,身上都是污漬,但卻能看出五官的漂亮,此時,正閉著眼,不哭不喊,不叫不鬧。
安奇生一抬手,孩子飛起,身上的污漬自動剝離,變得白白凈凈。
而直到安奇生將其抱起。
這孩子,也正好睜開眼。
迷惘,
疑惑,
困惑,
最后,那所有的情緒,全都歸一,化作一道掩飾不住的震驚。
沒有人能想象到一個小孩子的眼神之中會蘊含這般多的情緒,當然,也沒有其他人看到。
“安,安爺爺!”
孫恩瞠目,心頭狂震。
哪怕是外表變化,哪怕是氣息似有不同,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面前之人是誰。
這,也行?
漫長穿梭之中,他不知猜想過多少次天門之后的可能遇到的情形。
敵人,危險,波瀾壯闊
可怎么都沒有想到,會是這般情景!
自己曾經聯想過尋找的艱難,也猜測過無數努力之后也遍尋不到。
誰成想,兩人的相見,會是如此?
安奇生也心有觸動,天地虛無之間的細微波動,似乎也不及這孩童本身對于他的吸引:
“好久不見了,小恩”
他說,
帶著笑意。
“安爺爺”
許是穿梭天門用的時間太長,孫恩的精神有些遲緩。
“一路辛苦,先睡吧。”
安奇生輕點孫恩的眉心,令后者昏昏睡去。
心中則泛起思量。
兩界差異太大,龐萬陽飛升不知幾萬年后,孫恩才飛升天門。
那么,自家那位驚才絕艷的后輩。
還在路上?
“元陽大帝”
回首遙望古城,齊倉心中忌憚,又有些驚疑不定。
他不知道前世的元陽大帝是否曾來過這座古城,也沒有聽聞過那‘天師孫恩’與他有著什么關系。
但東洲百國林立,城池何止數十萬?
他偏偏來到這一座小城,如何不讓他心中驚惶,因為他千里迢迢來到這座小城。
為的就是那似乎還未出生,亦或者即將出生的‘天師孫恩’。
但此時,他也只能嘆氣離開了。
如果可能,至少,在沒有與其相抗衡的實力之前,他永遠不想再碰到這元陽道人了。
寧戰霸皇,不見元陽。
不由的,齊倉回想起了前世一位大人物臨終的絕望嘶吼聲。
一桿長矛,橫跨太空,將其釘死在星空深處,流血八千年,無比之慘烈,令人回想就頭皮發麻。
自己所得之機緣,就有那大人物留下的。
“罷了。”
齊倉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離去。
“這位小哥,前方可是定安城?”
這時,遠遠的,一道聲音喚住了正欲離去的齊倉。
“咦?”
齊倉本沒想理會,隨意瞥了一眼,心中卻又是一跳。
只見并不平整的官道之上,一少年架著一輛馬車,徐徐而來,簡陋的馬車之中,坐著一個貌不驚人,還有些邋遢的老者。
發話的,卻正是那老者。
“是他?”
齊倉心頭‘咯噔’一聲,暗暗叫苦。
只覺自己簡直倒霉到了極限!
皇極之地,有著諸皇尊的布置,種種后手遍布,不知是為了什么事情。
但皇極大陸,水很深。
這在前世是人所共知。
這老者,前世他曾見過,其名不詳,皆稱其為‘賒刀人’,相傳,乃是曾經廣龍至尊的靈寵后代。
無論是血脈還是傳承,都是頂尖。
若是平常碰上,自己也不怕他,但與風形烈一戰,自己受傷極重,一雙重瞳都險些被扣了去。
此時若是交手,只怕自己也不是對手。
“小哥何以不答話?”賒刀人長長打了個哈欠,意味深長的看著齊倉。
后者木著臉,進退維谷。
荒涼的小院,變得熱鬧起來。
不少仆人前前后后的清掃,洗涮,點上熏香,驅趕蚊蟲,奉上飯菜,還有專人伺候在側。
剛生產的少婦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面無表情。
孫正易有些尷尬,有心上前說些什么,又拉不下老臉。
最后還是長長嘆了口氣,走了。
這幾年他做的,的確是差了。
“人族修行,有九境十一步之說,妖族也大差不差,能夠化形的妖族,至不濟也應是神體修為。
不算大妖,可紅塵俗世,想來是能夠橫行無忌了”
安奇生放下昏睡的孫恩,淡淡的看向床上的少婦:
“說說吧,你是如何淪落到今天這般地步的。”
妖族不如人族勢大,人所共知,可一頭化了形的大妖,怎么都不至于被一群最高真形修為的人欺負。
而這女妖,可不止是化形那般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