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昕聽到富弼的聲音,于是坐起來,端正身體,然后道:“正言來了啊……快快免禮……”便對左右吩咐:“為正言賜座!”
于是,便有宦官搬來一條椅子,放到趙昕對面,將富弼請過去。
富弼表現的戰戰兢兢,只敢將一半屁股坐到椅子上。
這讓趙昕看了就笑了起來:“正言不必拘禮!”
富弼的性子,他又豈能不了解呢?
對富弼來說,他人的尊重,就是這位右正言最看重的東西。
而來自君王的尊重,對其更是猶如生命一般寶貴的事物!
所以,趙昕知道,富弼現在完全是拘謹。
“孤聽說,正言得除流內銓?”趙昕問道。
“蒙官家信重,國公不棄,微臣乃以粗鄙之軀,淺薄之識而當大任,實在是誠惶誠恐,誠惶誠恐啊!”富弼連忙起身拜道:“愿國公略展圣思,降下德音,以教微臣!”
趙昕聽著,頓時就呵呵笑了起來。
兩歲的孩子,笑起來聲音和鈴鐺一樣。
于是,趙昕道:“正言請起……”
待富弼站起來后,就問道:“今歲選人情況如何?”
“回稟國公,今歲流內銓任滿選人三百五十四位,成資選人七百八十五位,又有年未滿者三百四十八位……”富弼老老實實的匯報著自己所拿到的數據:“皆以到部并交付其出身以來文字,經查驗無誤,確為本人!”
所謂任滿、成資、年未滿,都是北宋官員資序的稱呼。
其中任滿大于成資大于年未滿,按照制度轉官、除授之時,應當按照這個排序來排隊。
只不過呢,制度通常都是用來打破的。
有關系有門路的話,所有限制都是廢話!
旁的不提,現在趙昕只要一句話,就可以直接讓一個選人升入天堂或者掉入地獄,無論其政績、出身與水平如何!
“一千四百八十七位選人轉官兩百……”趙昕微笑著對富弼道:“天恩浩蕩啊!”
富弼點點頭,拜道:“此國公之德也!”
要沒有眼前這位壽國公,一千四百八十七轉兩百?做夢吧!
應該是一千四百八十七轉八十甚至更少吧!
反正,國家歷來選人,銓曹四院加起來一年春、秋兩銓,可能也就兩百至多四百人的額度。
趙昕卻是頓了頓,又問道:“愛卿可知,今歲銓曹四院諸選人中有多少人合尖了?”
富弼一楞,旋即答道:“此事,微臣暫時還不知,但應該有五十人吧!”
趙昕聽著,卻是頗為驚訝:“竟有著許多?”
大宋王朝,有著嚴格的官員等級制度和差遣除授限制。
京朝官為什么牛逼的緣故,就是因為他們可以破除磨勘制度的許多限制,從而以三四十歲的年紀而為知州、知軍、知縣。
選人出身的官員就苦逼許多了。
許多人熬一輩子,也熬不出頭。
因為,想要從選人,變成京朝官,需要的已經不再僅僅是政績了。
他們還需要人脈、運氣以及關系。
因為,大宋王朝為了中央集權的需要,也為了打壓和限制地方權力,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變革與制度安排。
這個變革和安排,不僅僅體現在了經濟和制度上。
更體現在官員體制安排上。
選人為什么又叫幕職官?因為他們是從前唐代和五代的節度使藩鎮除授的那些官職,屬于外人,需要戒備和提防。
京官為什么大于選人,因為他們是趙官家自己錄取的進士以及自己考察、審核后提拔起來的親信,是自己人。
所以選人要是想轉京官,就一定要接受從頭到腳到祖宗三代的全面考察。
除此之外,他們還需要舉主。
不是一個,而是五個。
且其中必須有一個是監司官!
而且這個監司官必須是這個官員所在地的路轉運使或者提舉常平公事或者提點刑獄公事。
為什么?
因為以上三者,皆是趙官家自己親自除授的。
舉主對該官員,承擔著一切責任,負有連帶義務。
也就說,若他們舉薦和擔保的這個人升官后貪贓犯法,瀆職害命。
他們一體承擔,一體追責!
于是,在北宋,選人想要轉京官,千難萬難!
沒有足夠的政績和足夠強大的人格魅力,是無法說服五個高官為一選人聯名擔保的。
而一般來說,能夠湊齊五個舉主的選人,再怎么說,他的能力和才華,都是無可辯駁的。
舉個例子,如今的大宋陜西經略安撫副使知延州范仲淹,就是從選人殺出來的!
范仲淹當年科舉,只是考中了蔡奇榜的乙科第九十七名,連個同進士出身都沒有撈到,自然不能為京官,只能淪落為選人,初除廣德軍司理參軍,一個九品芝麻官。
但范仲淹就是殺了出來,成為了大宋官場上的又一個奇跡!
而在大宋每一個選人,每天早上起來所想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怎么湊齊他的那五個舉主。
湊齊五個舉主后,就叫合尖,如同造塔的最后一項工程上頂一樣。
一般來說,每年的選人銓試能有十來個人合尖成功,便已經是邀天之幸。
注意,這還包括了秋銓的人數。
但今年一個春銓就有五十人合尖成功?
趙昕不由得疑惑起來。
就聽富弼解釋道:“此皆國公之洪德也……今歲,國公得天授,官家龍顏大悅,開恩科嘉選人,諸路有司,豈能不順應天心,以德百官?”
“哦……”趙昕頓時釋然,明白是什么情況了,下面當官的趁著皇帝高興,手指就松了松。
特別的放寬了條件和資格,于是就出現了這么個破紀錄的情況。
當然也不排除,這些人里面混進了關系戶。
但再是關系戶,能夠成功合尖的,都是人才!
至少說明,這個人的交際能力和活動能力或者鈔能力非常強大!
想到鈔能力,趙昕就想起了一個人,于是微笑起來,對富弼問道:“今歲流內銓到部名單愛卿可帶來了?”
富弼連忙拜道:“微臣帶來了,國公可要觀覽?”
趙昕點點頭。
“請國公稍候,微臣去命人獻來!”富弼于是起身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