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隔日,也就是第二天,五月丁卯(十九),高若訥就帶著王聞,到了春坊。趙昕聞之,就笑著對甘昭吉道:“高敏之果然有能力!”
便來到前殿,接見兩人。
“臣天章閣侍讀、權判尚書刑部若訥……”
“臣禮部員外郎、三司修造判官聞……”
“拜見國公!”
“兩位愛卿請起……”趙昕高興的對兩人說道,然后就假惺惺的問道:“兩位愛卿,可是有事欲要見孤?”
高若訥馬上就給王聞使了個顏色,后者立刻就趨前拜道:“啟稟國公,臣聞陛下授國公判將作監,而將作監舊職,今已為臣所領……”
“臣雖粗鄙、愚鈍,見識少,卻也知君臣上下尊卑之分,故不敢僭越,乃誠惶誠恐,伏乞國公布德施澤,下降德音,為修造案上下略作指揮……”
趙昕聽著臉上笑容燦爛無比。
他知道,從此以后,他就將掌握修造案的權力了。
而修造案,雖然只是三司戶部八案之一。
主官也不過七品的員外郎,但其權責卻非常大!
按制,修造案統管三京城市修葺、維護以及全國道路、橋梁建設、維護,并負責邊防訾堡的修建與維護。
同時,其還負責管理在京陶瓦竹木等與工程建設有關的國營作坊、工匠。
是一個典型的北宋官署機構。
位卑而權重,職小而事多。
對趙昕來說,修造案也算得上是一個合適的練級之所了。
因為,它安全,幾乎沒有風險。
哪怕就算出了漏子,也影響不到國家,更不會影響到他這個國公的威名。
在修造案里,趙昕再怎么折騰,也不會引人注意。
畢竟,工程建設這種事情,動不動就是三年、五年為時間單位。
就拿范仲淹當年建議修建的捍海堰吧,全長三百公里,從天禧五年動工,一直到天圣四年才完工。
彼時,范仲淹早就已經調走,并且連新履職的官職任期也要結束了……
這就是工程的好處了。
背鍋有別人,好處自己拿。
而且,因為不會涉及任何國家紛爭、派系斗爭,所以在正治上百分百安全。
是一個合適的落子之地。
所以,趙昕只是稍作推辭,就在王聞的‘再三懇請’之下,勉為其難的答應了下來。
然后,他就問道:“王卿,修造案今歲已經開工的工程底子,卿可帶來了?”
王聞馬上就道:“回稟國公,臣都帶來了,此刻就在殿外,國公可要觀覽?”
趙昕點點頭。
于是,王聞立刻拜道:“請國公稍候片刻……”
不一會兒,他就帶著人,將一個大箱子,抬了進來,放到趙昕面前,打開,拜道:“國公,此修造案今歲諸般事務底子……”
趙昕看著那堆滿了文書的箱子,頓時就有些頭大。
無奈,他只好問道:“沿邊訾寨的底子在那里?”
王聞于是在箱子里翻翻找找,很快就拿出了四本厚厚的冊子,遞到趙昕身前:“國公,此府麟路、麒延路、涇原路、環慶路、秦鳳路等沿邊州縣所呈今歲訾寨情報及修造案備修、備建名冊……”
趙昕接過來,點點頭,然后打開這些文書,看了起來。
于是一個個在他前世如雷貫耳的西北重鎮映入眼簾。
劉璠堡、清澗城、蓮花堡、瓦亭寨……
這些大宋沿邊軍寨的大小、規模、城墻高度、厚度、城市水井多少以及糧倉、守備軍械的情況,全部都被如數記錄在這些文冊上。
不夸張的說,元昊要是拿到這四本文冊,那么,大宋沿邊五路虛實就全部落到他手里了,他可以為所欲為的隨意進出。
但趙昕卻只是從那些著名的寨訾一眼略過,急速尋找著一個名字。
終于……
它映入眼簾。
定川寨!
一個在現在平平無奇,甚至連在大宋自己繪制的官方輿圖上都沒有名字和位置的小訾寨。
寨墻不過一丈高,訾寨之中只有兩口水井,常備守軍不足一百人。
與其說它是軍事要塞,不如說它就是一個涇原路前線的預警崗哨。
這從修造案給它的備注也能看出來——去年韓琦曾上報了涇原路諸訾的整修情況,請求國家撥款修葺、加固,這個定川寨也在名單里,但修造案沒有理會,只批準了三川堡等少數七座訾寨的修葺與加固。
到了今年二月以后,沿邊開始堅壁清野,韓琦又請求加強涇原路外圍警戒防御。
這定川寨同樣被放入了名單里,但修造案照樣不予批準。
理由很簡單——定川寨太偏太遠,而且道路崎嶇,地勢狹窄。
三司官員考察過了,這個地方別說西賊了,大宋自己都嫌棄。
所以,不值得在這里浪費錢糧。
但,在趙昕眼中,文書之上的定川寨三字,已經燃起了熊熊戰火,硝煙彌漫,刀光劍影,喊殺之聲沖破天際,于是血淚斑斑,連山川和大地都被尸骨填滿。
“元昊!”他在心中冷笑著:“朕叫汝在此埋骨三萬!”
前世,定川寨之戰,元昊方投入的野戰兵力剛好是三萬。
于是,他將寫著定川寨的資料的文書撕下來,捏在手里,然后遞給王聞:“此寨,宜當擴建、加固!”
王聞接過那頁文書,悄悄的瞟了一眼:“定川寨?”
他完全沒有印象。
不過,這是國公的意思,那他當然沒有意見。
于是,俯首問道:“伏乞國公示下……”
“寨墻須當三丈高,一丈厚……”趙昕說出了自己的要求:“以石為基,務求堅固……”
“寨城要盡可能的擴大,城墻上要起碼可以容納兩千之士防衛!”
“其他,要和劉璠堡一樣,做到即使賊寇有三萬人,短時間內也奈何不得!”
“今冬之前,必須完工!”趙昕做出了最后也是最嚴格的要求。
王聞聽著傻了,他唯唯諾諾的道:“國公……這恐怕……”
趙昕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給他拒絕和推辭的理由與借口:“孤聽說,種世衡筑清澗城,三月而城……”
“種世衡,武臣而已,愛卿為修造判官,難道連建城都不如種世衡這樣的武臣?”
于是,王聞沒了脾氣,只能俯首拜道:“臣謹奉德音!”
趙昕卻眨著眼睛,對他道:“此事愛卿勿要驚動他人,最好連陜西經略司也不要驚動,就和涇原路當局商量,以修造案為主,盡快拿出方案來,不惜代價,在入冬前孤要看到愛卿的功成文書!”
他要將定川寨,經營成元昊的傷心絕望之地!
自然,能不泄露風聲就不泄露風聲。
趙昕很好奇,當元昊大軍殺到定川寨之下,結果發現自己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小寨訾,而是一個堅固的堡壘時,元昊的神色會怎樣?
他會不會喜歡這份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