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來城隍府內大堂。
城隍招呼王方平以及府內幾位主要屬官陪同各自就坐。
他心知王方平此來乃是有事,迎接諸禮已完未有失禮處,便一邊招呼府內先上了些酒食糕點,就自主位起身與上座處王方平行禮道:“神君連夜而來想必是有要事。”
又道:“本官身為傲來城隍乃天庭屬官,此前為天庭計與神君處多有得罪,在此城隍先行向神君告罪。”
“此行神君若有幫得上忙之處,傲來城隍必盡心不叫神君失望。”
王方平對傲來城隍心中自是記了一筆,但這位城隍到底是天庭正神,且非是毒蛟王、井龍君等和尚一黨,情節便輕的許多,這時再聽的城隍直言留難道歉,且看出他有事直接表明肯定態度,再加之之前入府時諸般迎接禮數,對此神的觀感便大不一樣,道:“神在其職,自盡其責。”
“城隍大人盡職盡責為天庭效力何罪之有?”
“說來本君此來乃是聽聞城隍多涉幽冥事,只是想自城隍大人處打聽些幽冥地府大抵情況。”
“不知城隍大人可否告知一二?”
“幽冥事?”城隍稍作思考,道:“城隍為天庭正敕常駐人間,乃代上帝而牧萬民,與幽冥的瓜葛僅在于將人界非正常死亡直接成為鬼物而未被地府直接接引者捉拿,然后通稟地府黑、白無常兩位陰司正神前來引渡往去鬼門關,聽聞這兩位正神會將這些鬼物在鬼門關交由牛頭、馬面兩位陰帥。”
“兩位陰帥引領押送鬼物、陰魂過黃泉路、過奈何橋、經忘川河、望鄉臺。”
“最后送入十殿閻羅處審理生前功罪。”
“有功德者賞,有罪業者懲。”
“再到得第十殿轉輪殿飲下能忘卻前塵記憶的孟婆湯依照前生功德和罪業叫其轉世投胎。”
聽城隍大抵說輪回事王方平心道這與穿越前知道的傳說幾乎差不多,但他想知道的不僅僅是這些,便道:“我聽聞三界中幽冥也與天界、人間界一般廣闊無邊。”
“卻不知幽冥中地府之外是什么個情況?”
“地府之外?”城隍聽的愣了下神,這位神君問這個作什么?人間界對幽冥事的關注大多都是死后世界、地府、輪回之類,誰會去想這些?搖頭道:“這個本官倒是不清楚。”
“只是偶然聽黑白兩位無常提起一點,只道似乎頗類人間界,但幽冥之中幾乎沒有活物,盡是諸類千奇百怪的鬼物且各具奇形、能力各異就如人間的動物、妖類般。”
“至于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原來如此。”王方平略有些失望,倒也非全無收獲。
城隍見得如此,討好道:“實在神君想要知道更多。”
“本官下次扭送鬼物交由兩位無常時幫神君多問上幾句就是了。”
“那倒是不用。”王方平擺了擺手:“本君只是隨口打聽想了解一二而已。”
說罷,持起一杯酒水:“且謝城隍大人今日之款待。”
“哈哈應該的應該的。”城隍欣喜道。
然后酒宴開始。
王方平除卻之前幽冥事外,也有意打聽起本世界其他諸多事情,城隍到底是本地正神,存世起碼數百乃至更長時間,卻是頗有些見識、積累,只是更往上許多天庭、仙神之事涉及自身層次太低就無法知之。
饒是如此。
王方平收獲都是良多。
如此雙方言談交流倒還算盡歡,等到酒宴持續到深夜,城隍再親自送出府外,他便踏著風掠回啟陰山。
卻在同時。
位于風后國的升龍井。
夜色下,臨川江河神許夜叉和幾位蟹將站在井口前等候著什么。
忽然,遠處一陣霧氣升騰急速彌漫過來。
霧氣散去后,一位身背巨大龜殼穿著東海官服的老者和數十位氣息無比強橫堪比妖王一等的蟹將、夜叉從中現身,許夜叉見了急忙上前去行禮道:“龜丞相。”
“不想這次事情竟驚動了您老大駕。”
老者面色嚴肅、語氣冰冷,點點頭:“恩,井龍君身為真龍竟做下這等事,龍君本道親自前來卻奈何近日有事不便,便只能勞動本丞相代行走上一遭了。”
“許夜叉,且下井中,在前開路。”
“是。”許夜叉行禮應答,率先攜數位蟹將,按了水遁朝井一躍而下。
龜丞相雙手捧著一卷云錦和數十夜叉、蟹將緊隨其后。
入得井內,再隨徑流進入地下湖泊,深處龍君府邸已是在望。
這地下大湖中井龍君也有自家兵將,見得有外敵入侵就來盤問、阻撓,但哪是許夜叉和眾蟹將的對手?只在瞬間便被拿下,等到龜丞相入得其中就向后方眾將發令。
“支開玄真海網,遮攔住各方,休叫他走脫。”
數十夜叉、蟹將各自拿出一件法寶,運轉法力神通,接連展開只瞬間數十碧藍水色大網就密布整個地下湖泊上下和左右四方,不到片刻已將空間封閉的嚴嚴實實。
湖底龍宮中。
風后國升龍井井龍君身為天庭敕封的水域正神,升龍井下地下湖泊以及相關地下徑流關聯皆是其神域,但有非體系內生物入得其中自生感應,越是強大的外來者感應就越發強烈。
起初,他感應到了個熟悉的神力氣息。
臨川江神許夜叉?
這位卻和他頗有些走動便沒過多關注,只道往日許夜叉前來都回派使者先行通稟,這回怎的親自前來了,難道有何急事?卻不及他多想,許夜叉身后一股無比恐怖的氣機已然擠了進來竟撼的神域都在發顫。
“怎么回事?”
“這股氣息?東海龍宮代龍君執掌管理東海水族的龜丞相?他來此作甚?如此氣勢洶洶?難道?”井龍君驚疑不定:“難道是毒蛟王的事?”
“這如何可能?毒蛟王只是東海血脈,只是有些機緣由蛇而化蛟,非是龍子龍孫,東海竟如此重視?莫非竟要因毒蛟王被鎮壓一事而遷怒與本君?”
“哼。”心中想到事情某種可能井龍君心中一股怒氣便上來了。
東海龍君是龍君,他井龍君就不是龍君了?
大家同是天庭下轄正神,東海龍君權位是不知高出他多少,但他井龍君又非東海的臣子,叫龜丞相如此氣勢洶洶而來,難不成還想耍龍族君長的威風,要將族內家法凌駕于天規之上?
若是如此。
那東海龍君你的算籌可是擺錯了。
大錯特錯。
他堂堂井龍君得了天庭正赦,乃一國地下水系之正神,卻非是舊日族內那條普通真龍了。
心中冷笑,井龍君對龜丞相氣勢洶洶而來的壓力視若尋常,只坐在宮中水君位上靜看許夜叉驅散蝦兵蟹將和龜丞相帶來夜叉、蟹將布下玄真海網。
龜丞相見此對許夜叉笑道:“我們這位井龍君不知是爪子真的硬了,還是井底下呆的太久便不知天高地厚的以為整個世界就井口那么大。”
“見本丞相來此多時,玄真海網遍布,竟然還能穩坐龍宮?”
許夜叉笑道:“他大抵是以為有天庭正敕且非東海管轄東海就奈何不了他吧。”
龜丞相搖了搖頭,道:“所以他根本不明白蛟王對龍君、龍族的意義。”
“既是如此。”
“便在他臨死之前,叫他死的明白。”
說罷,將懷中云錦打開。
只見云錦之上紫意升騰、天音浩蕩,竟是一道來自天庭玉帝的旨意,龜丞相面目肅然,以法力將旨意當空祭起,然后躬身正禮道:“奉昊天玉皇上帝鈞旨。”
“敖瑯者,東勝神州,風后國,升龍井下之龍君,有幸沐得天恩而為風后一國水域正神、司雨大龍神而今三百又四十三年四十五天整,卻于任上目無天條法紀、罔顧天恩、徇私枉法、結交妖魔、含混天時犯下累累惡行以至風后國上下皆受其害苦龍久矣。”
“今經舉報和有司查實。”
“當去其官職敕封,押回天庭問罪。”
“念及敖瑯為東海龍族君長所轄真龍一族,特轉交此事由東海龍君府依律處置。”
“欽此。”
一句欽此既出,天地立生變化。
井龍君本穩坐龍椅之上,驟然龍軀一顫,身上浮出道道金光,無數滿含律令的神文,不住自他身體內部與金光一同散發剝離出來,龍君面上瞬時露出無限驚懼和不解。
那位龜丞相竟拿出了一份來自天庭的旨意。
自己的神位?
正在脫離自己?
這,到底發生了何事?東海,東海憑什么能攫奪自己的神位?
我是天庭正敕。
我也是天庭正敕啊。
憑什么?
“左右,與我將他拿下。”龜丞相一聲令下。
兩位夜叉大將馭水直落宮中,不由分說就將失卻神位的龍君按下,龍君待要反抗,奈何已非正神,沒了神位帶來的力量和神通,竟是反抗不了。
于是這位堂堂天庭正敕的井龍君被奪了官后,只兩位化形大妖一等的夜叉就將他按下了。
三兩下扭到龜丞相前。
丞相卻不看他,只對許夜叉說話。
又似是在說與井龍君一同聽:
“但凡非天地生養之神位,其余皆僅可為我等獲取天地功德、氣數、道行參悟等修行資糧之寶器,從來非是龍族、也非我水族屹立天地間的依憑,昨日可以敕封而今日自能攫奪……”
“這井龍君敖瑯竟以之為憑依根本,豈不是可笑?”
“許夜叉。”
“你自好生結交啟陰君,為龍君看顧好蛟王。”
“將來你的前途就托在蛟王身上。”
“往日蛟王雖與龍子龍孫不同被龍君安置于東海之外,但到底一路行來仍是順風順水,今次遭算計受此劫數卻非是壞事,些許磨礪或成來日踏足仙道之基。”
“若我東海能再出一位不受天拘、不受地管、不在三界、不入五行的龍族天仙,則東海和海內億萬水族在整方天地間腰桿都能挺的更直一分啊。”
“是,多謝丞相點播。”許夜叉欣喜道。
卻見井龍君。
失去神位后的井龍君仿似完全失了神。
此時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神通、法力、權力、富貴、長生的一切保證,天庭敕封的神位說被奪就被奪了?什么目無天條法紀、罔顧天恩、徇私枉法、結交妖魔、含混天時?
自己什么時候有這么多罪責?
是,往日自己的行為確實有些違規之處。
但,天下哪位正神不是如此?
猛然抬頭看向龜丞相,惡聲道:“我不服,我不服。”
“你這些所謂的罪狀,天下何神不是如此?”
龜丞相聽著搖了搖頭,嘆息道:“可嘆本丞相說了這么多這敖瑯竟仍是聽不懂。”
“也罷……”
“今日之事龍君已準備以之為典,通傳四海、四州所有龍族,本丞相就與你也與將來能聞聽此事之龍君說的更清楚些。”
“井龍君你說的沒錯。”
“你這些所謂的罪狀,天下何神都是如此。”
“幾乎就沒有幾個正神在擁有神位高高在上之后能夠完全依照嚴苛的天規、條例行事而不違背的。”
“但可怕的正是此啊。”
“天庭卻是隨時可以以此為憑攫奪這些正神之神位,攫奪他們過往憑神位擁有的一切乃至生命,就好像你這位井龍君?龍君只是向天庭的那位陛下討了個人情而已。”
“你看看?”
“你看看現在自己是什么?你還有什么?”龜丞相道:“龍族天生凌駕于眾生之上的真龍之軀嗎?是,但也只不過是與尋常有些氣運、機緣的妖類化形妖王同列而已。”
“你連現在的蛟王都比不過。”
“遑論蛟王不依不靠、無有正法卻依舊能化形成蛟,甚至將來還有希望成就可為我東海砥柱的龍族天仙?”
“事實上你結交西天也是沒錯。”
“但錯就錯在不該與他人算計我東海一位有望成仙的血脈。”
“八部天龍之正果啊?好大的口氣,那位所謂尊者自己不過羅漢果位,竟能拿菩薩果位四處來招搖撞騙?偏生你還與之一同蠱惑,只叫蛟王去與道德天尊的門下去留難?叫他充當佛道相爭的馬前卒?結果落的被鎮壓四十九年的下場?你說你該當何罪?”
“你又非是沒有親自與啟陰君為難的能力?”
“你為何不自己上?”
“我!我!我!”敖瑯接連好幾個我,說不出完整一句話,只是頹然,慕然,仿佛抓到根救命稻草,直直跪倒在地,連連朝龜丞相磕頭:“丞相饒命。”
“丞相饒命啊。”
“敖瑯悔不當初,只是鬼迷心竅,也是受了騙啊。”
“饒命,饒命。”
“我敖瑯從今往后全聽龍君的,龍君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龜丞相只作冷笑,道:“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敖瑯,你以為你是誰?你看看周圍,哪位能巡海的夜叉和蟹將比你差?我東海何缺你一位普通真龍?”
“此時你便是說什么也都晚了。”
“大錯既已鑄下憑幾句話就想挽回?”
“你當龍君與陛下討取的人情是什么?你當天庭下來的旨意是隨時可以收回?”
“與我押回去。”
“不要啊!不要……”敖瑯在聲嘶力竭中被挾持遠去。
不久后一位出身東海的龍孫欣然駕云而來,也沒帶什么親兵、大將只攜了一卷詔書,卻正是風后國井龍君的敕封,舊日龍君才去新的一位龍君到來就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