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曾經太過懦弱,所以現在連回憶也開始失魂落魄。
……
白令海峽水下一百五十米深的海域處,巨大的陰影從這里悄然劃過。尖銳的尾鰭越過水層,無聲的帶起一陣陣澎湃的巨浪。
海底中詭異的笑聲驚動了四散的魚群,最后追著那只赤紅色的大船,緩緩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
……
美國,舊金山。
西裝打體的老男人此刻正安靜的端坐在辦公桌前,微弱的燈光從他的頭上灑下,桌面上放著一杯咖啡,旁邊是堆積如山的文件。
“萊昂,有頭緒了么?”老男人的身后,站著的是一個更老的男人。他杵著拐杖,渾身都沐浴在黑暗里。如果不是有人去刻意關注,所有人都以為那只是個擺放在展窗里的人形雕像,而不是一個身材佝僂的老人。
“要是真有那么容易的話,我也不用大老遠的飛一趟英國了啊。”老男人疲倦的靠在那張紅木做成的長椅上,手里捏著那已經根燃了大半的黑棕色雪茄。
“海洋與冰之王,我們對它的了解還是太少了。”蘭斯說。
“是的,這次算是首例。”萊昂仰頭看著頭頂,沉默了好久,最后從嘴里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濃煙,像是要將肺里的氣體全都吹出來。
“親王們都是高貴的。”蘭斯說,“幾千年來,我們對它們的認知,僅僅只是從遺跡的文獻中提取出來的幾萬分之一。它們的血統如何,實力如何,至今為止我們都無從考究。它們就像是一個被埋藏在廢墟里的龐大國度,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頭探索,探索,再探索。盡我們的能力去了解它們,解析它們,也只有這樣,當下一次的‘諸神之戰’來臨時,人類才會有一絲絲的勝算。”
萊昂沉默,低頭看著地板,地板上一只微小的螞蟻從他的鞋邊爬過,最后慢慢的爬到了桌子底下。
渺小得不能再渺小。
“這些我都知道。”萊昂說,“這些年來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那一天的到來么?”
蘭斯沉默了,他低下頭來思索,茫然的問,“可我們……真的有機會么?”
“不知道。”萊昂聳聳肩,“還記得我在墨西哥時曾跟你說過的么?那是我們唯一的選擇,為了生存,我們別無他法。”
“可那樣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蘭斯無力的嘆氣。
“是,太大了。但我們已經沒得選了,不是么?”萊昂眼神堅定的說。
“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么?萊昂,獸族與人類共存。”蘭斯雙手交叉放在拐杖上,低著頭輕聲說。
“獸族與人類共存?”萊昂的表情忽然頓了一下,然后鼓掌笑了起來,“我覺得你這想法不錯,大膽而又新穎,充滿了向未知世界探索的偉大精神。”
他微笑著,臉上露出和藹的光,他朗聲說,“我也曾遇到過一個和你有一樣想法的人。他是個非常偉大的領導者,擁有著無與倫比的才華和能力,他的血統甚至凌駕于我們所有人之上,他的身份更是高貴到讓人不敢與之攀登。可正是這樣一個優秀到無可挑剔的人,最后卻莫名其妙的失去了蹤跡。”最后他冷冷的凝視著蘭斯,沉聲問。“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知道。”蘭斯平靜點頭。
“他死了。”蘭斯說
“對!”萊昂的臉色一下子突然變得狠厲起來,他冷冷的直視著蘭斯,眼神里仿佛有無盡的寒冰在洶涌澎湃。
“他死了。死在了一百八十多年前的那場‘迪蘭斯圣戰’之中。可他到死都沒能明白,他所相信的獸族,他所信任的親王,最后為什么會對他倒戈相向。當君王的利爪劃破他的胸口,從里面掏出他那顆血淋淋的心臟時,他的臉上甚至還充滿著難以置信。”
“他的一生都在為獸族與人類的共存而默默努力著,可是最后呢?獸族將他殺死,他的尸體被釘在了圣城的‘圣米德古十字架’上,無數的獸奴從囚牢里蜂擁出來啃食著他的身體,他在王域上被懸掛了三天三夜,當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渾身上下剩下的只有那具殘破的骸骨。”
“真是諷刺,不是么?”
萊昂捂著臉仰頭笑了起來。他笑聲非常嘹亮,但卻沒人會覺得他是在開心。因為那聲音實在是太過刺耳了,里面還夾雜著一股無與倫比的……悲傷。
蘭斯靜靜的坐在一旁,平靜的放任著他去發笑,就像是在等待著他將心中的所有不甘與辛酸全都宣泄出來。
最后過了良久,他輕輕的上前,拍了拍萊昂的肩膀,安慰說,“抱歉,萊昂。我知道現在的很多事情對于你來說,帶給你的都只是一些被牽扯出來的痛苦回憶,但……人總是得向前的,不是么?我們得為我們的下一代著想,他們不可能永遠都在捍衛族裔的道路上拋顱灑血,他們還年輕,沒必要總是讓他們去為這個世界作出犧牲。”
“為下一代著想?”萊昂眼神冷冷的逼視著他,“覆滅獸族就是我們為下一代作出的最大著想,難道過去了這么多年,你還是沒有想得明白么?”
萊昂的語氣莫名強硬,仿佛只要涉及到過去,他就總是一副脾氣暴躁的樣子。
“你還真是個霸道的獨裁者。”蘭斯低下頭來嘆氣,無奈的說。
“不,你說錯了。“萊昂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他低下頭來說,“我是個軍人,我只是在以一個軍人的方式去保衛我們的種族。我不像你,蘭斯,你是個政客,你永遠也無法理解這些年來我所經歷過的一切。你說的沒錯,戰爭是殘酷的,我的很多伙伴都是死在了這場戰爭里。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作為一個‘被遺忘者’的身份孤獨的活著,我已經活得太久了,有時候我甚至在想,我活了這么久到底是為了什么?為了過去?為了將來?還是為了現在?”
“不是,其實都不是。”他搖頭說,“我只是想趁著我還能動,趁著我血還是熱的時候,為我們多培養出幾個優秀的學生,看著他們去多殺幾位親王,然后靜靜的等待著這場戰爭的結束。”
蘭斯沉默,萊昂說得沒錯,也許對于他們這些老家伙來說,終結這場戰爭,才是他們為后代做出的最大著想。
“你說的沒錯,萊昂,我只是個教育者,你們軍事家的那套固執思維我不懂,也不想去懂,但有一點你說的非常對……”他最后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開口說,“這場戰爭是時候該結束了。”
他低下頭,轉身看了一眼桌面上那份打著火漆的文件,對著男人說,“萊昂,我知道對于過去的事情你一直無法釋懷,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諸神之戰’的影響是我們無法估量的。如果你執意要通過‘圣戰’來覆滅獸族,那留給你的時間將會所剩無多。獸族第二十一君主,海洋與冰之王迪爾娜迦,它的蘇醒必將會是在青銅之門,那扇由它親手鑄造的‘世界之門’前,那里通往著它的宮殿,有它所失去的一切。”
“冰王迪爾娜迦的蘇醒,勢必會和其他的親王產生共鳴,我們必須在其它親王復蘇之前,捕獲迪爾娜迦……將它徹底殺死!”
“諸神之戰的悲劇我們不能上演,新一代的神眷者們需要有人去領導,我們不能再坐以待斃了,萊昂,你是校長,學院的事情你說了算。”蘭斯說。
“你說的,我都想過。“萊昂抱著頭嘆著氣,“六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為我們的下一代培養出一個優秀的領袖,可到頭來呢?一個死了,一個瘋了,甚至還有一個到現在都還下落不明。”
說著他又頹然的將頭埋了下來,銀灰色的眼眸失神地望著掌心,“我們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新領袖的事情我們不急,學生們還需要時間去成長,我們得給他們一點時間。”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蘭斯把桌面上那杯咖啡遞給了他,安慰說,“萊娜和諾扎克都是你的學生,他們的離去并沒有人會怪你。他們是,我們也是。神眷者的大業必須要有人去做出犧牲,他們不去,就總有人要去。要是哪天輪到我們這些老家伙上場了,我們也將會為此而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哪怕……那時候的希望再如何渺茫。”
“我相信你不會想看到那一天的到來的。”萊昂冷冷的打掉了他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知道。”蘭斯笑,“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那就意味著我們真的玩完了。所以我一直都不希望會有那一天的到來,因為我還不想去參加我學生的葬禮,就像中國有句古話‘白發人送黑發人’說的一樣,我只希望有一天,我的學生們能來參加我的葬禮,這就夠了。”
“……”萊昂。
“好了,看開點。”蘭斯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的笑了起來。
“哦對了,忘記問,你覺得林笙怎么樣?”最后他突然轉過頭來,向著萊昂問道。
“那個學院‘女武神’的繼子?”萊昂終于有點精氣的抬起了頭,說,“還不錯,龍血后裔,執行能力也強,就是團隊協作能力差了點。”
萊昂給出了他自認為最優秀(最中肯)的評價。
“喂喂喂,別繼子繼子的叫,人家也是有血緣關系的。”蘭斯無奈的翻著白眼,對于萊昂的說辭實在有些汗顏。
“反正又不是親生的,叫繼子也沒有什么理論上的錯誤。”萊昂搖頭晃腦的說著爛話。
白色的陽光從紗窗里照出,兩個年老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之下,如同兩尊淡金色的雕像,淡淡的散發出金光。
……
(本章完)